赶最近的热点事件,说说我的看法。
我和大辉认识很多年了。
最早认识他是看他的博客,总有一些最新的技术介绍。我印象很深的是 06 年左右看到他介绍 Memcache 在 LiveJournal 上的应用,当时国内第一波 Web 2.0 都要应对大访问压力,这是我看到最早的、有份量的关于 Memcache 的介绍。
07 年左右我在一次饭局上见到他本人,才发现竟然是校友,只比我高三届,可惜我们在学校并不认识。我的朋友里大学同学、校友很少,但我相信即便不是校友,共同的兴趣爱好和价值观,也不会妨碍我们成为朋友。那次饭局上我谈起自己正在翻译一本技术书籍,他马上很热心地问我能帮什么忙,而且,后来真的为我翻译的这本书帮了不少忙。
大辉去了丁香园之后,我在杭州和他见过几次。有一次丁香园刚刚顶过去一轮恶意 DDoS 的攻击,他被这事搞得焦头烂额。诉苦之余,他还以亲身经历告诉我遇到 DDoS 应该怎么办,我当时刚负责整个公司的业务,对这种问题一无所知,有了他的经验,心里就有底多了。
还有几次是他邀我去丁香园玩,也问我有没有意向加入。于是我问起他关于公司业务和技术团队的情况,他每次都可以逐个讲解现有产品的定位和目的、现状是什么、有什么问题、未来还需要做什么,公司各个技术团队的现状、目前遇到的问题、未来可能要遇到的问题,以及公司技术团队需要补充什么样的人才。各个方面都可以讲得条理清晰、细致入微,绝对不是夸夸其谈。
有时候他还会讲讲重大的判断。我现在回想,有几个关键时间节点上,他的判断都是比较准确的,也确实为丁香园树立了不小的优势。比如转型移动——连百度这么大的公司都后知后觉了好几年;比如努力做微信公众号——我很长时间里一直不屑于“手机阅读”呢;比如重视数据业务——很多人到现在还想不到利用自己沉淀的数字资本创造价值呢……
除此之外我们主要是在网上交流。在网络上,他的很多行为我并不赞同,甚至反感。比如我就不同意在社交网络上花很多时间,很多吵架在我看来完全没有必要,自降身价又浪费时间。但是既然花了这么多时间,还能把公司业务讲得这么清楚,考虑得这样深入,对形势有这样的判断力,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一直在留心各种信息并且在持续思考。我认识的人里面,能做到这点的并不多。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在他那里,工作和生活大概就像水和酒精一样交融混合,已经完全分不开了。这样的迹象也确实不少,比如他自己的微信公众号和丁香园的业务,看起来很多时候是完全融为一体的。
这样的状态可能确实少见,但从逻辑上分析,没有哪家迅速成长的公司能忍受这种“不对”长达六年,所以这不是“不对”,只是很难用现成的头衔或框架去定义而已。虽然我是开发出身,但我也不赞同“CTO 一定要是开发出身”的观点。我亲眼见过运维出身的 CTO,照样可以把整个开发团队管得很好,只要他能塑造正确的技术价值观、能尊重技术的规律、能打造出有凝聚力的技术团队。谚语说“你可以一时欺骗所有人,也可以永远欺骗一些人,但没法永远欺骗所有人”。如果大辉没有足够的技术素养,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公认技术不错的家伙一直和他是朋友呢。
如果承认大辉的贡献,承认他的技术素养和眼光,承认他不能用某些固定的条条框框来评价,那么开发上的亲历亲为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他或许不写代码,不做 Code Review,只要他知道怎么判断代码的好坏,或者能找到正确代码好坏的人,只要他懂得 Code Review 的价值,在团队成员进行 Code Review 的时候给予热情肯定而不是粗暴制止,就没有问题。
以上是我认识的大辉。关于本次的离职风波,具体的细节我不了解。根据已经公开的信息,结合我自己以及身边朋友的经历,离职时候如何兑现之前的承诺,这是个普遍的问题,所以我来谈谈一般看法。
我总觉得,中国的 IT 人员处在矛盾的境地里。一方面,IT 系统本身就是讲规矩、按逻辑,严密构造起来的,这也影响了大家日常的工作习惯和价值认同。另一方面,在 IT 之外的世界,尤其是涉及到利益分配的领域,规矩、逻辑、道理似乎又那么的苍白无力,承诺和约定最后往往被证明是废纸一张。在这样的处境里,一个人要想成功,往往不得不冒着“精神分裂”的风险两面作战,争当幸存者。这种选择有着很大的风险,更加不幸的是,“最后的幸存者”常常能获得媒体和公众的各种光环,对于未能幸存的人员,则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所以,如果你真的不幸“被坑了”,似乎也只能认命,没什么道理可讲。但是,世界真的应该是这样的吗?
斯大林说过一句著名的话:胜利者是不应当受到谴责的。这句话在我国被某些人奉为圭臬,因为它的背面就是“不管用什么手段,赢了就有道德豁免权”,以此增加自己予取予夺、搬弄是非的底气。但是,我们同样应当看到斯大林身后,苏联历史的背面:美苏争霸经常是这样的局面,在美国这边,不管谁当选,只要上位,各种机构和智囊团都会按照规矩尽力做好本职工作为本届政府服务;而在苏联这边,领导人一方面要应付国外的挑战,另一方面还得高度紧张时刻关注苏共中央的局势,保证后院不会起火。在我看来,第一种模式显然更正常,也更适合让大多数人专心投入,创造更大的价值。
所以,当斯大林说“胜利者是不应当受到谴责”的时候,很可能是他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的自我安慰。不幸的是,这千辛万苦恰恰来自他所塑造的体制,他所栖身的环境。作为领导者,不营造公平公正的环境,不讲究游戏规则,也不管有多少人付出了多少代价,更不关心后续产生了多少糟糕的影响,只为了让自己成为“不受谴责”的胜利者,这本身就是值得谴责的。
当然,普通人还有一种选择,就是寻找不认同“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环境。世界很大,选择很多,正常的人和公司总是存在的,放弃虚无缥缈的画饼,我们能生活得踏实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