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济南的蓝翔技校突然成为热议焦点，国外关于该校“培养电脑黑客”几篇报道为人津津乐道，也给这所本来就在电视广告中极为高调的技校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蓝翔技校校长荣兰祥对关于蓝翔技校的种种言论进行了回应，但除却这些舆论，这所全封闭的学校，平日的模样鲜为人知。
近日，记者设法进入蓝翔技校暗访，看到的是一所褪去光环、3 万名青少年在这里学习技术的学校，也忍受着“无聊”。
这是这所仍在不停扩张的技校的真面目。
“最近啊，事儿太多了。”主持教学的曹主任神情疲惫，连续多日应对媒体，他的头疼也持续了一个星期。曹主任有着浓重的山东口音，13 年前进入蓝翔技校。
风口浪尖的技工学校被国外质疑培养黑客
事实上，“事儿”早在 4 年前就出现了。2010 年初，美国一家媒体报道称蓝翔和国内一所高校培养的黑客，在约两个月前入侵了美国几十家公司。大约一年后，美国另一家媒体报道称，蓝翔培养的黑客攻击了美国政府部门。
直到今天，关于蓝翔培养黑客的讨论仍未停歇，但曹主任和其他几位学校有关领导对此已经尽量避而不谈。今年 7 月份，学校办公室一名工作人员接到一位美国媒体记者的电话，电话中该记者称，有多个海关物流信息被查出流入蓝翔技校服务器，“我听得一头雾水，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在蓝翔技校官网公布的合作伙伴中，出现的“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更是随着黑客的有关报道引起大量的猜测和解读。
“不光是机关事务管理局，我们给中央军委办公厅、中纪委输送过人才，但我们送出去的很多是厨师和机械工，这只是简单的招聘而已，有些媒体真的过度解读了。”荣兰祥在接受采访时显得十分坦然。
还有一则网络信息让他感到无奈，信息称，荣兰祥在一次全校讲话中说，蓝翔技校就是实打实的学本领，不玩虚的，你学挖掘机就把地挖好，你学厨师就把菜做好，咱们如果不踏踏实实学本事，那跟北大清华有什么区别？
即便荣兰祥不止一次回应称最后一句是别人加上去的，但并没有阻碍网友对蓝翔和清华北大之间的调侃。
8 月 28 日下午，记者以学生装扮，提着一袋洗衣粉和水果向蓝翔校门口走去，经过门卫上下打量，最终“潜”入蓝翔技校。
打油诗“蓝翔后悔书” 学生有认同有反驳
平常，蓝翔技校的校门只开一个小口，只有教职人员可以出入，校门全天 24 小时有人把守。南校的四面围墙内，砌有一条宽约 3 米的“护城河”。多名学生向记者表示，“护城河”就是为了防止学生离开学校。“你进来就出不去了。”一位学生这样提醒记者。
“我是不谈恋爱的，这儿女的特别少。再说了，晚上不能在女生宿舍楼下溜达，要罚款的。”8 月 28 日下午，18 岁的张杰（化名）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爆笑漫画全集”，出现在蓝翔技校南校区的操场边上。他是烹饪学院的一名学生，在学校学习已有一年多时间。
张杰的胡子很细，这显示了他的年轻。他来自山东东部农村，使用蓝屏手机，下课后主要靠漫画书打发时间。
学校篮球场边，几名头发染成橙色的男生放下一个便携音箱，响起节奏极快的 DISCO，他们跟着音乐，杂乱地舞着。这些男生绝大多数年龄介于 16 至 20 岁之间。
这是蓝翔技校一个寻常的下午。
几年以前，一首名为“蓝翔后悔书”的打油诗在蓝翔的各个 QQ 群里传播。这首诗以一名走出农村来到蓝翔的少年的视角，描写了蓝翔伙食不佳、实习辛苦、就业一般等一系列问题。诗中写道：“昨日辞母离家乡，满怀希望奔蓝翔……一日三餐全是汤，馒头似铁又如钢……”还调侃蓝翔的校训为“包教不包会，退学不退费”。
这首诗张杰认为有些描述是准确的，但在计算机专业的阿俊看来，则“见仁见智，有些人天天抱怨，也有老老实实学习的，就看你怎么看吧”。
全封闭校园之内，平日的生活鲜为人知。南校区的宿舍，大多数住的是汽修学院和烹饪学院的学生。
8 月 28 日，天色已黑，宿舍楼区零星亮着灯，大门入口处并无人把守，在至少三栋宿舍楼一楼的走廊里，都可以明显闻到厕所传来的臭味，公共洗浴室内，一地泥沙，两名半裸的学生正在用脸盆接水，往身上倒。
室内不许吸烟 不能谈恋爱
走廊两边，亮灯的宿舍传出阴暗的光，宿舍里放着 5 个上下床铺共 10 张床，没有书桌，几名学生百无聊赖躺在床上，多数在看手机。张杰将这样的时间称为“无聊的夜晚”。在教学楼旁，一名学生和同学大声说：“我要出去！我要上网！”
夜里，躺在床上发呆，看手机，早早睡觉，成为许多学生的无奈之选，一方面由于白天上课、实习身体已很疲惫，另一方面，可供消遣的内容并不多。晚上 9 点的校园空荡荡，除了可以躺着发呆的宿舍和打篮球跳街舞的操场，南校区东北角的一个地下超市几乎是学生喜欢聚集的最后场所。
超市位于地下一层，未到超市，地上四处已是垃圾，二十几名学生在一台取款机前排着队，超市外还有出售麻辣烫和烧烤的摊子，大量的啤酒瓶、吃过的碗面和烧烤竹签被丢弃在几张桌椅上和地上，仍有学生拿着刚开的啤酒，从桌上挪出一点位置，坐了下来。超市的一侧，几名男生正一箱一箱向外搬着啤酒。现场十分吵闹。
超市里贴着不止一张的通告，其中一张通告称，2012 年“11 月 29 日 18 点 32 分，陈某在地下超市营业期间偷拿超市商品，被营业员当场抓获，给予陈某 2000 元罚款，鉴于陈某认错态度诚恳，为了保护其隐私，姓名于班级不予公布”。另一张“警告！！！”则公布了今年 5 月在超市“偷拿货物”的学生班级和姓氏。
稍加留意即可发现，严格的管理在校园里无处不在：任何室内不得吸烟、校园内任何果树不得采摘、不能谈恋爱……
监控技术也被用到校园的管理之中。“我们对教室的监管，在全国、全世界都是很先进的。”几天以后，荣兰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先进”的一个表现，是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8 月 28 日这天夜里，记者来到南校区教学大楼，由于没有规定晚自习，整栋楼只有不到 10 名学生。楼道里同样弥漫着明显的厕所臭味。一个烹饪班的教室内，学生的校服随意放在课桌上，教室的左后方墙角有一个黑色半球体。里面的摄像头可以随意转动，摄像头之下，还有两个小音箱，教室前方黑板旁边，是一个电视屏幕。
无处不在的摄像头 上课睡觉喇叭叫醒
这是每一间教室的标准配置。在南校区的“接待中心”大楼一处阴暗的机房内，教务督导人员面对着几十个显示屏幕，这里是全校的监控摄像头控制中心，督导人员通过一个遥控杆，可以控制任何一间教室内摄像头的方向，通过一个耳机，可以听到任何一间教室内的声音。
无数的摄像头，以监督教学质量为名，每天开启。这多少让课堂的气氛有些怪异：上课上到一半，广播可能突然响起：“某某班最后一排右边第二位同学，不要睡觉。”短短一句话之后，音箱便沉默了，但的确，睡觉的同学立马坐直了。
后来，在接受采访时，荣兰祥表示，这种监控是为了学生好，“学生这个时候正是思想观念形成的时候，如果不养成好的习惯，将来走上社会了，也会把这些坏习惯带出去”。
教室里这样的设置，不仅针对学生，也针对老师。
记者了解到，学校对老师的教学进行了事无巨细的规定，每个班，哪位老师，讲什么课，一节课讲多少内容，多少页，“都是有标准，有要求的”，如果发现老师执行得不好，“我们负责监督的教务处和督导室，马上跟老师联系”。
而如果在上课期间，广播响起，点名了这个班级，也意味着老师将被扣分，扣分意味着罚款。“包括老师迟到，或者上课布置了作业，自己出去了，也不行，不能浪费学生的时间。”荣兰祥说，“我们基本上每天都有开除的老师，或者工作人员，有些老师的思想观念是不健康的。”
2012 年，一名汽修专业高级技工班的班主任，在职期间对学生进行各种名目的罚款，后被学生举报，校方调查核实后，开除了这名班主任。这位老师的姓名和收取学生费用的情节被制作成公告，张贴在汽修实习车间里至今。
8 月 28 日夜里 10 点，几名毕业生拉着行李离开学校遭到拒绝，僵持了约 50 分钟后，一名夜间巡逻的教职人员说：“只有毕业的能出去，帮忙拿行李的都不能出。”几名毕业生走出校园，大门随即关闭。夜里 11 点，记者设法离开校园。
8 月 31 日，星期天，又到了可以出校门的日子。根据蓝翔技校的管理规定，全校实行全封闭式的军事化管理，每周一至六上课，周日学生可请假外出，假条需要通过班主任签字和治安处盖上“准假”章，一人一张假条，出学校时出示，回学校时收回。
实际上，位于济南市西北部的蓝翔技校，周边“好玩”的地方并不多。技校周边，除了大型的公路物流港，就是汽配城和工厂，也正因此，踏出校门，随处可见施工的厂区，来往的大货车带起路上的灰尘。
一到周日，蓝翔技校门口，出售各类商品的临时摊位绵延百米，占满了国道。8 月 31 日，穿着白色紧身裤的学生们成群结队走入这个“商圈”，他们挑选并购买香烟、厕纸和零售饼干等，期间的几个书摊少有人问津。一个出售碟片的摊子不停播放着网络歌曲“小苹果”，两名女生正在翻着电视连续剧碟片。
张杰在其中再普通不过，他拎着 10 元 10 卷的餐巾纸，在一个里脊肉烧饼摊前停了下来，付了 3 元钱后，他左手扯开衬衫，右手把里脊肉烧饼放到左边袖子里，“有时候门卫要看包的，学校不让带吃的回去”。
一周一次机会外出 食物藏袖里带进校
张杰走向校门，长长的卷闸门只开着一个很小的口，他把请假条递给把守的学生会成员，对方将纸条捏成一团丢到一旁的塑料桶里，塑料桶已放了半桶纸团。对每一个蓝翔学生来说，一周只有一次机会走出校门购物，进去了，便不能再出来。
蓝翔技校在济南总共有 5 个校区，其中一个是实习工厂。张杰和大部分学生位于其余东、南、西三个校区，三校区呈“L”形分布，占地共计近 1000 亩。
美容美发、烹饪、工程机械、汽修、电脑等最重要的专业都集中在三个校区。在这里，教学硬件设施投入巨大，汽修专业拥有 3.6 万平方米的大型实习车间，最多可容纳 12000 人同时实习，计算机专业拥有可容纳 2000 多人进行实习的机房，这个机房也因规模巨大被写入了吉尼斯世界纪录……
张杰的爸妈正是看了学校由唐国强代言的广告，才决定送儿子到这里的。张杰的爸妈为他缴纳了两万五千元的学费，报读了烹饪学院鲁菜方向。
每天早晨，学生们都会和军训一样 6 点起床，来到操场跑操。老师们也要早起，每天上班前，学校都要召开全体教师会议，点评前一天发生在管理上、教学上的好事坏事，晚上五点半，学校各部门主任级人员也要召开一次碰头会。
荣兰祥说，每天开会，多少让一些教师觉得烦琐，“但时间长了，也习惯了，这能不断提高”。
军事化管理的萌芽
1964 年，荣兰祥出生河南虞城农村。1983 年，19 岁的荣兰祥来到首都学习油漆和沙发制作。“那时候很多专业都在搞职业培训，我就看中了这个，觉得可以自己搞。”
创校之初，济南乃至山东大街小巷，许多人开始听到天桥职业技术培训学校的名字。荣兰祥在济南天桥区当时济南五十七中租下十几间教室，开始办起培训。
1989 年，军队收购了天桥职业技术培训学校，法定代表人由一名军队官员担任。这或许是蓝翔和其他职业培训学校最大的不同。
荣兰祥介绍，被部队收购以后，大量军官参与了学校的运营，也带来了部队的作风，讲求效率、服从和团队的军队文化，让荣兰祥学到了不一样的管理理念，这也是如今蓝翔全封闭军事化管理理念的萌芽。
直到 1997 年，军队不再搞产业经济，形式上蓝翔也从部队中独立出来，但和部队的亲密关系也一直持续到今天，目前包括党委书记在内的多名学校领导，均来自济南军区。
2002 年，荣兰祥在济南天桥区购买了近 300 亩场地，这里便是如今的西校区。2005 年，荣兰祥相继买下三个地块，其中两个就是如今的南校区和东校区。
蓝翔严苛的管理方式一直遭受非议，但大量的成功案例和办学的有关数据，却显示着这所技校仍然有良好的发展前景。
每晚看新闻联播
即便荣兰祥对学校的影响无处不在，但学生们平常见不到他，荣兰祥其人，对学生来说，多少有些神秘。荣兰祥的痕迹在学校无处不在，但绝大多数学生，却从来没见过这位传奇而神秘的“荣校长”。
如今的荣兰祥，已经多次被选为全国人大代表、山东省人大代表，同时在济南兼有多种身份。
尽管工作很忙，但他仍然坚持自己的生活习惯，每天晚上，他都必须看一遍央视新闻联播，凌晨一点多入睡，早上6、7 点便要起床。
他使用两部智能手机，但“我没那个时间去玩微博微信，太忙了”。
对话校长荣兰祥：“我们和清华北大走的不是一条路”
9 月 3 日上午 9 点，前一晚喝多了点的荣兰祥精神抖擞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和往常一样，他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黑色皮鞋，他进出办公室，吩咐着办公人员为来访者沏茶，脸上挂着笑容和善意。
荣兰祥的办公室挂着一幅蒋维松的书法作品：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句话出自《论语》，也是蓝翔的校训，虽然，几乎没有学生知道。
广州日报：毕业典礼上提及北大清华的讲话，是真的吗？
荣兰祥：当时不是这样说的。我说的是，学厨师也好，学汽修也好，要踏踏实实，实实在在，把本事学好，走上社会才能做成事。后面那一段，我没有那么说。北大和清华，人家是培养高端，培养高科技研究型人才，我们是培养高级技工，能创造社会财富的技能人才，走的不是一条路。
广州日报：最近有自称是蓝翔的学生发布“冰桶挑战”视频，并且指名清华北大，也是假的？
荣兰祥：应该是一家很大的媒体做的，是哪家不好意思说，学生是我们的学生，但是在北京拍的。当时这个媒体做了之后，找我们，要我们在官网上发出去，我们没发。网络上的东西，说不大清，给人家弄得难看，不好。
广州日报：你说过学生是产品？
荣兰祥：对。我认为，学校也一个工厂，生产产品质量的高低，决定了将来进入社会，别人对你的认可度。
广州日报：把学生当成产品，会不会磨灭学生个性？
荣兰祥：不会。我们培养一定要严格要求，这样学生出去，他也会规范。人性关怀这块，我们也有，比如星期天外出，也有体育活动。
广州日报：严禁学生谈恋爱？
荣兰祥：不让谈恋爱的主要原因，我认为十八九岁，这个时期要好好学习，把本事学好了，将来以后你走上社会，创业了当老板了，什么样的对象都可以找。毕业后，你当上老板了，根据你的能力，再去找对象，这样互相能匹配。
广州日报：办公室有一些玉器、字画等，平常喜欢收藏？
荣兰祥：（这些东西）不是一种财富，而是一种文化。好多人把字画当成财富，我们当成一种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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