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了这座城市
在北京进行拆除违建行动之时,北京的外卖行业也正遭遇着一场冲击:外卖骑手的队伍中也了出现“回乡潮”,辞职的骑手给平台带来了影响,部分商家也因此被波及。本文转自“盒饭财经”,作者解夏
2017 年 12 月,北京天空湛蓝,一处即将拆除的建筑门口,一位小商家在汽车旁边的牌子上写着“给钱就卖,最后一天”,这块牌子仿佛是亟待打开的一副镣铐,又像是即将离开这座城市的哀悼。
此时的北京,正进行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拆除违建行动,一些公寓、餐馆、小型商店等建筑正在或即将被拆除。
北京的外卖行业也正遭遇着一场不大不小的冲击,盒饭财经在一周内与数十位外卖骑手聊了聊。去还是留,听一听他们自己是怎么说的。
(鉴于聊天中出现了外卖员、配送员、送餐员、骑手等多种称呼,文中将其统称为“骑手”)
失去住处,踟蹰前行的骑手
在A处外卖站点楼下,原本曾是电动车、摩托车来来往往的一派火热景象,而现在,这些车辆像是脱了缰的马一样,只看到一辆辆车浩浩荡荡地开出,却不再见他们回头。
“这里有的配送员,家里最多的四个孩子,每月不到 5000 的工资。”一位饿了么站点负责人对盒饭财经说。
在失去住处后,一批外卖骑手开始“逃离”北京,有不少骑手选择返回自己的家乡。
“赚的少很多人都回老家了,现在房子太难找了,骑手根本承担不起每个月的房租,”这位饿了么站点工作人员如是说,“真心的苦,北京还不收留他们。”
这些从全国各地出发,坐着火车、汽车聚集到北京的打工者们,在一夜之间,又突然回到了原点。可返回家乡后,骑手们也依然面临着难题,这位饿了么站点工作人员说“老家工资低,消费还高”。
一位骑手表示,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先回家,因为“已经没有住的地方了”。
在美团外卖骑手的队伍中也了出现“回乡潮”。
“我姐姐嫁到北京了,在这儿有亲戚的还好说,”美团外卖骑手张新磊告诉盒饭财经,他现在住在姐姐家,但一些住在公寓里的同事就“真没辙了”,他此前住的宿舍里原本有 18 名骑手,现在“就 7 个人上班”。
比起一夜之间失去住处的突然,还有更多骑手在等待,等待着失去自己住处的那一刻,然后准备好转身离开。
“像我们这种外来打工的,都住公寓楼,现在公寓楼不让住了,12 月底全部都得搬出去,”另一位美团外卖骑手称,“好多骑手挣的钱不够房租呢,真心干不了了,辞职不少,没辞职的骑手其实(生活)也比较难。”
还有一位美团外卖骑手对盒饭财经倾诉到,他目前住房的房租为每月 1600 元,但在大兴火灾事件后一天,他的房租直接飙涨至 2500 元,他要在 12 月底前寻找到下一个房租不那么贵的住处,也同时做好了打算:实在不行就回家了。
在B处外卖站点,我们与一位戴着“饿了么”头盔的骑手搭上了话,但他并不是饿了么骑手。
“这头盔啊,我朋友的,我朋友辞职回去了,”对于骑手辞职回老家的现象,他很直接地说道,“多呢,好多都回家了。”
他身旁的另一位骑手向盒饭财经透露:“现在美团(外卖)招人都涨价了,就是招一个人(兼职)给多少钱。”
B 处外卖站点的楼下,两位正在抢单的骑手对盒饭财经说,他们都是兼职,“不让住就辞职呗,还有啥呢,年底也不好找工作,完了也不好找房,回家再看吧。有公司的(正式员工)谁管你呢?一样没得住”。
不让充电,骑手的另一大困扰
这次的北京拆除违建行动里,所有公寓楼都禁止为大功率设备充电,电动车首当其冲成为明令禁止的对象。这对电动车骑手来说又是一条雪上加霜的消息。
“像我们骑手很少配摩托车,摩托车属于机动车,得有证。”张新磊说,所以大部分骑手都是电动车,但现在公寓里一律不让充电,一些骑手无法正常接单配送,“就晚上能充一回电,白天跑一跑,晚上就跑不了了。”
“摩托车得自己办本子,没证不让瞎跑,”美团外卖的摩托车骑手刘一峰对盒饭财经说,他自己的摩托车是新买的,之前那辆刚卖掉,就是因为没本子,“现在查得严”。
刘一峰很自豪地说,自己骑摩托车送外卖,“一天能跑 30 多单,能挣 300 来块钱,像他们电动车跑不了我这样”。
“我们这些(电动车)骑手每天能跑 100 多公里,要是充不上电就跑上 50 公里吧,晚上 8 点到 12 点这趟他就跑不上了,”张新磊说,“谁有电谁盯着呗,实在不行的,就领导换(班)呗,正常班谁有电谁没电,调到夜班补上。”张新磊还抱怨到,他所在的站点以前配送范围是 3KM,现在增加到 6KM,“主要是竞争激烈,你像百度(外卖)配送范围还有 8KM 呢”。
随着骑手配送范围的增加,外卖平台的订单量也得到了进一步增长,但在张新磊看来,一方面增加配送范围,却让客户满意度下降,另一方面“(站点)原来 50 多个人,现在 80 多个人”,给了骑手更大的竞争压力,“我们都想着缩小配送范围,这事儿我们说了也不好使”。
在张新磊看来,这次北京拆除违建的行动也为外卖行业规范化起了个好头,“像滴滴他们,一开始也挺乱的,现在不也是整顿之后也正规了,现在都是京牌车在跑了,外卖也是这样”。
对于配送范围的划分,一位北京饿了么中层表示,每个站点配送范围有区别,主要取决于物流站点的运力,运力充足,配送范围就大,运力不充足,范围就小。
站点重组,平台承担餐损
临近 12 月月底,骑手辞职的念头越来越趋于疯狂,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对平台造成了影响。
“高层根本不知道北京这边什么情况,真应该让他们把总部搬过来试试,”一位北京饿了么中层对盒饭财经透露,饿了么在上海外卖市场拥有绝对优势,甚至竞争对手一度无法进入上海市场,同时,饿了么总部也在上海,导致高管不了解北京市场存在的问题。
“起火的原因好像是因为电动车没法充电,现在很多骑手没有住的地方,被迫离开北京,导致很多物流站点重组、甚至解散,”他说,“顾客在平台上下单了,没有骑手第一时间配送,导致顾客退单,这样餐损是公司承担的,每天像这样的损失也不少。美团那边也是同样的问题。”
上文中的饿了么站点工作人员透露,“其实很难做的,人员少了,送餐的数据就不好了,就会罚款”。
除了对骑手和平台带来冲击外,部分商家也因此被波及。
在霍营的一家餐馆里,来自百度外卖的客户催单消息连续响了三次,这距离这起订单从下单开始,已经过去了半小时,距离这份烧烤做好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但依然没有骑手接单。
家烧烤店的店员对盒饭财经表示,百度外卖本来单量就少,最近(晚上)虽然单量没有明显变化,但接单的骑手确实少了,“像今天这单,半小时都没人接”。
支撑着这座城市运行的一条重要血脉悄然溃散,对于这座城市里的其他人,这条血脉也许无关痛痒,但它却是离生活工作甚至是互联网最近的那条,只不过它并非一开始就影响着所有人,而是从血脉里的细胞开始分裂、逃离。
当骑手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被压断,挣脱镣铐后,带着最后一份“外卖”向各自的家乡归去。
12 月的某天上午,太阳正从头顶升起,照亮了大地。在上班路上,刚巧有几位外卖配送员与我在一条路上同行,当路过一片公寓区时,一位房东冲我们招了招手,笑着问道:“找房来了?”
事实上,这片区域绝大部分都要被拆除了,附近的超市、餐馆、公寓楼几乎已经被清空。我们常去的一家小型超市,一周前还在正常营业,仅仅过去两天时间,一位同事告诉我们:“空了,就剩下几个盆了。”
时隔两天,在一个不太寒冷的北京冬日,他们离开了这座城市,我的同事只看到他们给这座城市留下了“几个盆”,谁还记得他们为这座城市留下的汗水。
(文中张新磊、刘一峰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