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5 月 10 日，星期二，我所在的手游公司解散了。
这事得从上周五说起。
那天下午两点时，头儿忽然把全体员工叫到会议室开会。这是家小公司，全体员工也就二十多人。
头儿没作什么铺垫，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的资金链断裂了。后续运营需要资金，但没人愿意向我们投资了。这月 10 日，公司就解散了。工资尽量给大家争取到这月 10 日吧。”说着说着，头儿语调有些哽咽起来。
没人吱声。
头儿沉默了一会儿，就叫大家散会了。
刚听到这消息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太突然了。
虽然公司的景况不好，是大家都看到的事：项目已经做了两年多，还没赚到钱；由于资金紧张，公司把主营业务场所都丢了，搬去和投资人的另一家公司一起，那是家园艺公司；项目在安卓上线后没钱推广，玩家玩了一阵后也陆续走光，现在所有四个区，还健在的玩家加起来不到 100 人。
但头儿总是鼓励我们：我们先把游戏中还缺失的部分做完——工会战啊，通天塔啊这些，然后我们就在 iOS 上线！iOS 用户的付费习惯比安卓用户好多了！说这话时，头儿眼里燃着热切的希望。
于是我们就继续把那些边边角角的系统做出来：工会战啊，通天塔啊，BOSS 战啊……早在今年一月份时，游戏就在安卓上线了。但公司既不推广它，也不收集玩家的反馈改进它，就是放在那里。用头儿的话说，“安卓就是拿来当测试服的”。
于是后续的几个月中，公司就不紧不慢地做着那些边角系统，顺便改改 bug。
看着这样的进度节奏，我以为公司的资金应该是充裕的，至少也是规划好的：现在先把游戏打磨好，在 iOS 上线后再发力推广，一举完成本垒打！
但怎么忽然就宣告解散了呢？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太荒谬了。
我从会议室出来后，在自己的位置上呆呆地坐着，觉得太荒谬了。不由地想笑，但是得忍住。
陆陆续续地，就有同事开始办离职手续了。
我把手里的事处理完，又在网上找些东西看看，但怎么都看不下去。
也不用等到下班时间再走了。同事已走了好一片了，有“树倒猢狲散”的感觉。
五点不到，我也打卡，离开。
我是策划，做了两年了，去年才来到这家公司。
前一家公司，做一个项目，做了一年，上线也没赚到钱。反思该公司的游戏制作方式，我觉得很有问题：方案改来改去，总是在返工；老板不是策划，却总来管策划的细节工作；喜欢开长会，一开就是一下午，又讨论不出什么成果。
于是我决定跳槽。到这家公司一面试，发现主策是制作人，也不经常开会，方案也不会老是变。顿时看到了希望。于是就去了。
去了呆久了才发现，“幸福的家庭有相似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这家公司最大的问题，在我看来，就是进度慢，做东西总是求全求多。要知道，一个游戏的上限，是由其核心玩法决定的。在核心玩法没有改良的情况下，一味学别的游戏，做些工会战、BOSS 战又有多大用处呢，对游戏的可玩性有多大提高呢？
而在资金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很多无关紧要的游戏系统完全可以不做嘛。游戏早几个月完工，把省下的几个月工资拿来做下推广。虽然结局多半还是死，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都没宣传过一下，就悄无声息地死了。死得何等让人丧气！
但有什么办法呢？壮士断腕是需要勇气的，而大部分做产品的，都喜欢做加法，而不是减法。
我们的游戏，是一款类刀塔传奇的卡牌游戏。但战斗做得不如刀塔传奇出彩。其核心玩法的确很一般。但即使我以局外人的角度看，这游戏也并非垃圾游戏，它有不少走心的地方，也没有无脑坑钱。但它还是死了，死得不留下一点痕迹。
其实周五回家后，整个周六、周日我都还在慢慢接受这个事实：我们的公司解散了。我们的游戏死了。我失业了。
有时午夜梦回，恍惚间我还觉得这不是真的。
周一我按老时间去上班，虽然到了这个时候，迟不迟到，也无关紧要了。到公司要做四十分钟的公交，以前我很为这段车程所苦，但想到今后将不再走这段路上班，心里就有几分留恋起来。
到了公司，仍有不少同事来上班。安卓的玩家群里还有玩家在反映遇到的 bug。我旁边的策划苦笑着问程序员：“还改 bug 吗？”程序员说：“我看看吧。”于是开始讨论起改动的方案，一切都像平常一样。
但毕竟还是结束了。
下午时，更多的人办离职手续。有同事把自己的孩子带来了，小女孩欢呼雀跃地说，爸爸要带她去旅游。然后大家就逗她，办公室里竟有了些欢乐的气息。
下午三点时，我也办了离职手续。然后像履行仪式般，把自己电脑上的东西一点一点删干净。最后一次离开公司时，我还毫无必要地打了卡。
外面阳光明媚，以往在下班的公交车上，我往往拿出 iPad 看电子书，这最后一次，我发了四十分钟的愣。
接下来，就是想想自己的未来了。
前面我诟病我们公司在游戏制作层面的不足，但这也许不是我们公司垮掉的根源。最根本的原因其实是，现在的大趋势下，小游戏公司本来就越发难以生存了。
2013 年时，成都有上千家手游公司，但现在恐怕不到一半，今后应该还会更少。现在做一款游戏出来，市面上有很多竞品，用户获取成本也越来越高。
而小公司人员少，资金少，往往只能集中资源、押宝般的做一款游戏，等花了一年多时间、几百万成本做出来后，推到市场上去，却发现玩家不怎么喜欢，留存和付费都不甚理想。这时怎么办呢，是硬着头皮推广吗？这多半意味着烧更多的钱。推倒重来，再做一款？来不及了，资金不够了。或者把游戏拿来进行所谓的”改良“？那多半还是慢性死亡，像我们公司一样。
大公司就不同了，大公司可以同时做多个项目，然后把这些项目都放到市场上去看，那些表现好的，则所有资源都向其倾斜。最后凭一两个项目的利润，也可以让公司生存下来。
所以这就是小公司的“原罪”了，小公司试不起错。
那么，小的手游公司是否就没有机会呢？
我觉得，小公司想生存下来，可以有三条途径：
一、获得优质 IP，再套用成熟的核心玩法
优质 IP 保证初期的吸量，成熟的核心玩法保证用户的留存。这样可以在不承担过大的试错风险的情况下，做出赚钱的产品。采用这种途径的典型案例，就是去年火过一段时间的《花千骨》。
二、做轻量级的单机游戏
争取一两个月就做出一款。这样赚不了什么大钱，但公司可以活下来。
三、优秀的设计理念+快速迭代的制作方式或许有机会
如果制作人就是雄心勃勃，打算不购买优质 IP，又要用创新玩法，做的还是网络游戏。那有没有机会呢？我觉得机会不大，除非主策划特别牛B，对设计的核心玩法有敏锐的判断。而且制作过程中要不断出可玩的 demo，交给真实的玩家（而不是自己公司的一群人）体验。优秀的设计理念+快速迭代的制作方式，那或许能有些机会。
上述三个途径的核心，都是要想法设法降低小公司的试错成本。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地回了家。虽然发了这样一大通议论、还替小公司的生存献计献策，但就我个人而言，我是不想去小公司了。但大公司又不一定立刻进得去。我这一时半会儿，要处于被动失业状态了。
其实我一直想开微信公众号，好好写点东西。而现在，我只能苦笑地想，倒真是合适的时机了。
于是，今天星期二，我写了这样一篇文章。今天，就是公司正式解散的日子了。遥想还在公司的同事，今天会走最后一批吧？游戏还在安卓平台上，现在也还可以玩。但不会有人维护了，不知能撑到几时？
愿大家都好。
编者按：在月初刚刚发了一篇文章《71 亿美元的大市场小公司却不知如何维继》，写的是中国移动游戏市场支出达到 71 亿，超过了美国和日本，成为移动游戏支出最高的国家。然而与之矛盾的是，越来越多的游戏企业却在面临生存困境。随后马上就看到火烧风发在个人空间的《今天，我的手游公司解散了》，仿佛是要印证这个事实一般，看完令人心情复杂。
全球移动游戏行业总规模约为 369 亿美元，中国的占比接近五分之一。巨大的开支与复杂的市场相互结合，腾讯、网易等为数不多的几家巨头主导了这个庞大的市场。由于大公司们竞相追逐着提高研发和获取用户的成本，中小企业越来越难跟上这种节奏，越来越难以生存。
有媒体报道，2013 年是中国手游泡沫最厉害的时候，那时成都号称“千游之城”(1000 家游戏公司)，短短几个月内冒出近千家手游公司，而到 2015 年，被称为“寒冬”的倒闭潮开始，2015 年底的大致估算，成都游戏企业活下来的不到 100 家，成为“寒冬”重灾区。如果把这个情况放到全国，综合下全国的游戏创业小团队，存活率差不多只有 1%。
※ 原文发表于作者（火烧风）个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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