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雷晓宇
且看一个人在疯狂命运的前夕,如何试图保持清醒
冯鑫
还有整整 7 天,冯鑫就要跑到深圳敲钟去了。听说,A股是好几家公司一起敲,这事顿时好像没那么刺激了。但又听说,纽交所其实连钟都没有一个,只有一只带颜色的按钮。这么说来,这事好像又值得期待。
无论如何,我看得出来,冯鑫确实处于某种亢奋之中。再早上 5 天,我在王微的《小门神》发布会上遇到他,那天正好是暴风科技启动新股申购的日子。当时,他就着一桌素食大谈A股的神秘、粗暴和疯狂。他列举了一组数字,然后又列举了另外一组数字,一切显然叫他相当满意,但他又像个刚交了好运的人那样,死活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我就知道,他可不是吃素的。我甚至有点嘀咕,当他谈到理想的时候,内心是否被结结实实的欲望吹得鼓起了边儿。
几天之后,我在他的办公室里再见到他,他已经安静多了。跟几天前相比,他已经完全明白自己正在面对的是什么:不只是一次上市敲钟,也不只是高市盈率和品牌价值——2015 年 3 月 24 日,他,冯鑫,以及他创业十年的公司暴风科技,将在深圳跻身A股,并且成为第一家从 VIE 结构回归A股的互联网公司。同时,暴风宣称拥有日活跃用户 5000 万,月活跃用户 2 个亿,加上去年 10 月推出的可穿戴设备“魔镜”,也被认为是继乐视之后A股又一家大规模的互联网平台公司。
乐视和暴风,这样的参照物将不可避免,因为这两家公司不仅都做在线娱乐,而且都在中国内地上市。要想知道敲钟之后的暴风会如何,不妨就拿乐视做个参考。暴风 2014 年利润 4000 万人民币,上市融资的估值是 10 亿人民币,市盈率 25 倍;乐视 2014 年利润 3.2 亿人民币,市值 700 亿人民币,市盈率 220 倍——这就是说,如果暴风也能够拿到这个市盈率,那么,它的市值可以达到 90 亿人民币,相当于年利润的 200 倍。
猝不及防,但终于轮到冯鑫交好运了。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超级乐观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只要能开玩笑,就忍不住要开一个”。但他又是一个超级苦逼的人,创业十年,热钱和干爹无数,也只有他一个人吭哧吭哧小米加步枪地干,没有死,但也活得很累。总之,他是一个乐观指数和苦逼指数成正比的人,苦尽甘来,但愿前程似锦。
但不是每一个被馅饼砸到头的人都能够保持清醒。阴差阳错,歪打正着,凭什么冯鑫就能?说实在的,面对巨大的机会和金钱,绝大多数人感到的都会是狂喜,以及继续攫取,而不是宁静、清醒和忧伤。
我们聊了 4 个钟头。他花了一些时间,用来解释暴风转结构和上市的逻辑。他花了更多的时间,用来解释自己隐秘的内心生活。在过去的一年里,他经历了一次生死巨变——这不是一种修辞手法,而是真正的诞生,和真正的死亡。这次巨变,给他的商业和他的人生带来的影响,大到难以预料的地步,就连他自己,也还在不断的体会当中。
我隐约感受到他这几年的变化。比如说,他瘦了很多,脸都尖了。比如说,他有了一个女儿,又有了一个儿子。再比如说,他妈妈生病,他每回见面之后的行程必然是跑医院。还比如说,他的办公室变得空荡荡的,一切不必要的东西都被清理掉了,其中包括电脑和 PAD。
但我并不能确定,冯鑫是否做好了足够的准备,能够在即将到来的疯狂中保持清醒。他提到了诸多名字,一行禅师(宗教)、萨特和加缪(哲学)、爱因斯坦(科学)、王小波(文学)……他甚至背得出窦唯的一段歌词:“江湖中迷走,浑然身自由。”他可真是个有头脑的人啊,为了让自己好过点儿,一刻也没有停止动脑筋。但我仍然不依不饶,并不满足,不能放心。
一直到聊天结束之后的第三天,他在微信里告诉我,有一位朋友打算退隐江湖了,这件事对他触动很大,若有所失。他说,他打算上市之后回到山西老家妈妈的老房子里,闭关一段时间。他会带这么几本书:《刀锋》、《约翰克里斯朵夫》和《道德经》。
这就是最动人的时刻,也就是我的记者生涯苦苦寻求的那一个“文学性瞬间”——在这个瞬间,你会看到,一个人在面对自己的未来时,他需要回到过去。
雷:我来之前把 2011 年的那篇采访看了一遍,文章开篇就说,“2011 年,暴风影音即将上市”。怎么这一“即将”,就“即将”了快 4 年?
冯:这中间,A股停了两年半,一直到 2014 年春天才重新开始审批。从 2011 年下半年到 2013 年,证监会换了主席,停止审批,所有人都挂那儿了。很多公司自己撤材料了,熬不住了。还有些公司很多人都辞职了,因为没项目了。
雷:现在来看,2010 年你就动手,把暴风从美元结构转成人民币结构,是先见之明呢,还是歪打正着?
冯:就是歪打正着,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但你要说我完全傻乎乎的一点都不想,那也不至于。
当时的情况是,2009 年拿了一笔钱(注:这是暴风的C轮融资,1500 万美元,来自经纬中国与 IDG),那是特别差的时候。拿完以后,2010 年我就碰到这么一个机会:中信找我。
这件事,其实就一个点吸引我。综合来讲,暴风在视频领域跟优酷他们竞争,压力已经非常大了。他们刚上市,我们压力非常大,资源和实力是不够的。但是说实话,在中国互联网不当第一是没得玩的,或者没什么趣味。我在国外上市,作为一个客户端本来美国就不喜欢,然后你再不如它(优酷),那就更没意义了。就像后来上市的土豆、56,命运都很差。
国内上市,是一个变数。创业板我第一个注意到华谊,2009 年才开盘的。华谊兄弟一上市就立刻像明星企业一样,估值也很高,这个企业突然就社会知名了,所以它有巨大的品牌效应。还有乐视也是个例子,上市以后,叮叮当当也成为了互联网的重要企业。这俩给我影响蛮大的,我就知道暴风如果能上,确实品牌获得了收益,是在美国上不可能有的。所以我就想,如果这个事可行,我是愿意的。
另外一个很无聊的心态就跟你玩拼图对缝一样。在A股上市恰好是一个条件很复杂的事情,前面两三年要盈利。我们又恰好在一个很奇怪的领域,这个领域太烧钱了,可就因为他们烧太狠了,我就不能那么跟他们打了,只好往别的路走了,所以我就开始赚钱了。我满足这个条件,感觉对缝也对得上。你想,别人对不上,你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对得上,这是值得你做决定的一个条件,然后就下定决心往回做。
今天上市了,大部分人会说,哎呀你运气太好了。但上市之前这三年,熬得非常苦。国内上市是蛮痛苦的,要求比在美国上市高多了。美国是披露制,你该干嘛干嘛,只要披露就好了。国内要求很多,利润啊什么的,导致你发展处处受影响。比如说,你可能要为了保持利润,在投入上缩手缩脚;或者你怕违规,所以在版权问题上会比别人严苛,一点不敢出事;诸如此类的,包括内控,很多事你要去做,成本多了去了。
这三年蛮苦的,中间一直在熬,也不断有人来谈收购。我过去说过的话,我自己清楚。有时候,我会把我们那次采访的文章找出来看。我说过,我要把暴风拟人化,把它卖掉赚点钱,这太无聊了。只有能够让它更好,我才卖。但是,能够让暴风更好的买卖几乎是没有的,基本都是从暴风身上抽血。
雷:有特别让你心动的机会吗?
冯:有。2013 年底,和阿里已经谈得很深了。我去了杭州两三次,他们也过来N次,陆兆禧在前头做这件事。当时谈得很狠,大量股份被他们拿掉,但是约定未来几年投差不多 9 亿美金做这件事,阿里再跟我们资源互换一下。我对马云还是蛮喜欢的,一起工作可能受不了,但这个人做的事情我还是很认同。这是我唯一松口的,谈了两个多月。具体什么原因谈不拢,都说不清楚了。我觉得有我们主动的,也有他们主动的,谈到最后大伙老谈不舒服。
年底的时候,正跟阿里谈着呢,我去成都参加广电总局的一个会,晚上跟人在咖啡馆里坐着,突然就收到一个短信,说,A股要开锁了。
雷:当时是毫不犹豫奔A股?
冯:当时说实话,即使开锁了,能不能上,能不能审批过,还是未知数。而且即使我在国内上,也拿不到 9 亿美金,还拿不到阿里的资源。如果谈判很顺利,我可能还是会投降。但不一样的是,那边毕竟大头是阿里的,这个还是自己在玩,有区别,也符合我过去对公司未来的设定。最后我没有投降,也没有违背过去对暴风的承诺。
雷: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转回来了,又被锁上了,还锁了两年半,这中间特迷茫吧。
冯:说实话,和孙陶然一次无意中的沟通最打动我。大概是 2012 年,我觉得这事太无聊了,干成这个样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开了以后什么样,根本不清楚,有点渺茫。也有人说让我们转香港……又转啊?我不喜欢那么折腾,但是好多人劝你。而且香港上的话,就失去我想象中所有的意味了,没有高倍 PE,也没有品牌,就只是图个上。
当时孙陶然跟我说,这种事,一条道跑到黑,想都不要想,就是你今年不上明年上,明年不上后年上,五年不上十年上,就是死磕,你不要左一下右一下,当年金山一会儿香港一会儿日本,胡扯,最后就这么折腾死的。我觉得,孙陶然这话符合我的调调,来劲。他说完我就不想了,受限就受限,我尽可能不受限,我就干我的活儿,一直到现在。
雷:总算被你扛到现在,但现在的A股也太神奇了吧。
冯:真是充满了神奇。这次的保荐是中金帮我们做的,我给你看他们发来的邮件。你看,他们总结的,创业板有史以来网上有效申购户数第二名。蓝思科技那个女的第一,可她体量特别大,我们才 2 亿。
雷:2010 年转结构的时候,没想到A股会火爆成这样吧?
冯:那当然。我知道它有3、40 倍 PE,5、60 倍也是有希望的。这在美国是没有的,美国最多 20 倍 PE。国内上市的 PE 值一般高出美国两三倍。但其实在 2012、2013 年,乐视已经显示出 100 倍 PE 的水平。现在,乐视是 260 倍 PE,市值 700 多亿人民币。真的疯了。我只想到会有很大的品牌价值、不错的 PE,但没想到过是一个疯狂的 PE。
雷: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冯:首先,现在中国的经济结构必须转型,最有可行性的点就是互联网。中国互联网是明显有戏的,其他的制造业要转型也是靠互联网+。包括蓝思科技,它其实是制造业,是被互联网改造的供应商。这块肯定是最大的动力,也是最大的背书。国家会支持互联网,这是百分之百的,没什么可说的,而且中国互联网已经验证了它在世界上的领先地位了。
我之前是不炒股的,老觉得这事是稳中求胜。但你真进去之后就会发现,里面所有人最大的动机就是找到一只焦点的股票。十几年前,我在山西阳泉矿务局研究过一阵子股票,当时所有人都炒中石化。当时我不懂,但如果有机会回到那个历史时间,我一定会去算数:总共有多少基金在炒股,中石化占了多少百分比的配置,又占了多少百分比的股民配置。百分比很重要。这世界上有 100 只股票,100 个人炒股,可能 100 个人平均持有的股票只有十几只,或者二十几只,但是其中人人必炒的股票,不会超过三只。所有流动的钱都需要一个聚焦点,在每个阶段,这个聚焦点不会超过三个。
雷:所以这次暴风上市,会是一个标志性事件。首先,这是乐视之后第一家A股上市的互联网公司。第二,这是第一家主动转换资本结构回来上市的互联网公司。
冯:绝对是标志。一定会百分百带来一个所谓的互联网回归的潮流。只要我们表现仍然很牛逼,大家都会这样。比如有的公司,美国 VC 作价很高,跟上市差不多,所以在美国上市没什么价值,大家伙觉得还不如不上市待着还自由点,但他们回国内就不一样了。
准确来讲,我觉得互联网公司回归A股,我们算第一个。
互联网公司的概念也蛮简单,就是提供海量的免费服务,有相当的用户规模,然后再用广告和增值服务获取收入,这是一个典型的互联网公司。我们日活跃用户五千万,月活跃用户两个亿。这种规模在海外不算最大,但是在中国前所未有——有谁带过一千万日活跃用户回到A股?我们是A股里面第一个大规模互联网平台。
雷:在A股照这个趋势下去,你觉得能到多少?
冯:不敢想象。现在看,300 倍都不是梦。
雷:你怕吗?
冯:我不怕。我心里一点怕的感觉都没有。我同事有。有人觉得,怎么就这样了,我们有这么值钱吗?我其实没有。你要问我为什么没有,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真是没有。
雷:这两年,上市的过程对你应该是个扫盲吧。
冯:完全是。
第一件事情是关于上市流程的扫盲。以前我也不管它,那么厚的招股书我肯定不想看,但一定得看,因为他们老出问题。去年夏天,我开始接过来,包括招股书怎么写,我现在都能写得比他们好。说实话,大多数是专业名词而已,我们稍微一学就很容易清楚。而且跟 OFFICE 职场的人相比,心里没障碍,所以大部分时候是我在操盘,对于A股上市的流程理解了一点。
有一阵,我几乎每天都去证监会大楼。每周去两三次,坚持了两三个月。在那排队的都是公司老板,希望预审员和处长他们理解你、信任你,进行各种各样的沟通。我还好,没什么可拎的,他们有人是要拿产品的,你就会看到有人拎着齿轮、零件什么的,搁那排队。
然后你就过了。过了之后,其实也没多想,觉得也就是 100 亿的公司。但后来一些信息,让你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才发现,原来回来以后不只是一点品牌和高 PE 的事——你将获得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成功。
雷:你怎么意识到这一点的?
冯:就是一点点信息告诉我的。中金的老大就说,我们保荐了这么多年公司,从来就没有那么多大基金的总监来询问我们一只股票。我说,是吗?总监厉害吗?他说,以前最多是买手询问,好点的股票是项目经理询问,总监几乎没有。我说,那以前这种状况在什么时候发生过?他回忆半天没想出来,然后给我举了个例子,我也忘记了。
我一听,就立刻意识到,手里握有巨大现金的操盘者对暴风的关注是非常大的力量。
雷:好魔幻啊。
冯:就是这种感觉。后来的一些信息验证了这种感觉。申购前,我就询问过中金他们预估是多少,结果远远超过预期。最后平均一个基金只能购买一万股。散户成功率是 0.34%,每人只能拿到 500 股。这样的数量相信他们很难满足。敲钟后到底会有多少个涨停,是否又会创纪录,我们谁也不知道。
雷:所以上次你说,根本没办法理解那种“上市没什么,仅仅是一个逗号”的说法。
冯:我觉得太扯了。对我们来说,这等于重新掌握了一样核武器。我创业十年,从来就没有过核武器,从来就是小米加步枪,一枪一个子弹的。突然给你一个,你一按,就有巨大的威力。
雷:你突然被无数个馅饼砸到了头。当你真的意识到这种传说原来就发生在我冯鑫身上,是怎样一个时刻?
冯:大概就是上个礼拜,有天晚上,我把乐视从头到尾阅读了一遍。我以前从来不看的。我用手机查了三个多小时,看到股价的变化,越查越敏感,所有的事一再推理,意识到越来越多的东西。那个时候,轮廓基本上全出来了,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前是觉得有味道了,但总觉得奇怪。但这个晚上,轮廓非常清晰,暴风完全可以做得更好。
雷:时来运转,你准备好了吗?
冯:过去几年,我们一直都很艰难。一直都是用最低的成本做一个尽可能创新的东西,背后蕴含着非常大的劳动,而且一定要找出竞争对手,布几个点,找缝隙。这里头的事情,超难。我现在做的事情,对我来说十分之一的功力,太简单了。我就负责把这罗盘一个一个点亮就好了。
当然,容易是相对的,它消耗的时间精力不会少。一切都是机缘。魔镜这个事,让我对企业有了一个新的认识。魔镜这个买卖,其实把我过去所有的缺陷全改了。
我做企业十年,几大缺陷是非常明显的。一点都不懂管理,也不学。不会融资。其实还有一个,从来没去找大风口。我看到的机会都是这种,比如说,这次产品做得不好,怎么做得更好;要这么做下载才会成功;视频从客户端切入效率更高……我会这样去做事情,更像是个商业操盘手。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事情到底有多大,心胸没那么大,一想,觉得够大就好了。我能在基础服务里争取第一,但你没有再往远看一点。像马云、小米这样的战略意识,我是没有的。
所以,我不找大风口、不懂管理、不懂融资,这三大缺陷,魔镜全都解决了。到了魔镜,我完全不一样了,我抛弃了所有公司的想法,只是按照一个很对的心去做它就好了。魔镜一开始我是当成一个项目在做,慢慢就很明确要做成一个独立的公司。
因为你放开了手脚,再也不受任何人影响了,所以这个公司其实很简单,就是找一个最大的未来,融最多的钱,找最优秀的人才,然后它就压根儿不要变成一个公司,要变成最快速度的组织。
最快速度的组织,小时候觉得就是加里森敢死队,大了其实就是美国西部大开发和邓小平南巡,就是你给个机制。你知道吗?去年 12 月我决定对外社会招聘,招十个合伙人做项目,我们当时五六十人,招完这十个人,9 个人到岗,我们就有一百多人了。为什么?其中有三个是创业公司,把它们收了,直接进来工作了。以前任何招聘是做不到的,我们真的做到了。
做到的原因很简单,这家公司做了一个奇怪的机制。没有任何合伙人。除了我,没有股东,没有 VP,也没有合伙人。我一个人说了算,然后全是项目经理。我也管不了你们,连立项怎么做我都不管,我只管验收最后的结果。结果我只是找一些数据来看,我找一个管理组织部,这个管理组织部拿结果以后,给大家制定两个机制。
第一,每年拿 10% 的股权,不管你干得怎么样都给你,因为我相信速度。10% 的股权,而且没有成熟期,你今天做到就给你了。得平均分以上的人一块分钱,分全年公司工资 50%,拿到钱的人是少数人,百分之二三十的人,就能拿到两年到三年的工资。这已经很多了,然后再拿 10% 的股权,没有成熟期,就给你,不要等上市也不要等我们收购。
第二,我们再每次融资要求新的 VC 必须买他们的 10%,其实就是买1%,这样大伙儿就年年兑现了。这是一个孵化器,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公司,大伙儿所有人都在自己创业。
我就不做管理了,我以前还管理一点,管的不好,我现在一点都不管。
这个公司如果做得成,它是没有边界的。它是个试验田,根本不是一家公司。如果做得成功,我觉得很疯狂,一年就可以做到一百亿,两年一百亿美金。做这个心态很轻松,我再也不需要跟任何人谈心了,任何人我都不在意了。我就把这个给你,你自己想去,连你做什么项目,我也不跟你说做得好坏。以前还有一个规则,我经常要求你做得好做得不好,我们还讨论半天。现在变了,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你,你要想来找我询问,我要收你顾问费的。风格变了,虽然现在没有完全做到那样,但是以后一定会这样。整个方式、价值观、立场,全部都变了。
雷:我还是对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感兴趣——魔镜这件事和你妈妈有什么关系?
冯:去年春节,大年初一,我妈在家“哐”就倒下了。那一下打击实在是很重,重到我都失控了。我原来不喜欢的人的各种各样的缺点,我都产生了。孔子说颜回有两大优点,不他罪,不二过。我那时候就有他罪,因为心里有极大的委屈,就对他人有愤恨。
还有就是恐惧,巨大的恐惧。我妈在 ICU 住了二十多天,外面的人全都进不去,随时接到死亡通知书,那种恐惧实在太夸张了。
还有就是对过去的悔恨。总在想那天我为什么没多陪她说说话,或者一起出去散散步……就是祥林嫂思维。这三个都是很差的状态,我那会儿全出现了。
还有就是疲惫不堪。我每天来回跑,一天假没请。因为不能进 ICU 病房,只能去上班。上班我也不说话,每天开着车到南三环,晚上回来都疯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三个月左右。我真的差点儿得抑郁症。有一个周日,我进去我妈那屋待会儿,然后就在那待着,四五个小时,没抽烟,也没喝水。那天我真有那种感觉,就是你一动也动不了。一个姿势非常难受,但是你动不了。其实你心里知道,所有这些事你都想不通,所有这些事你都拿不起来,但是所有这些事你也都放不下,你就感觉抑郁了。抑郁症是什么?就是你心里有件事,既拿不起也放不下,既解决不了也没法跟人谈。
雷:你那会儿怕什么?是害怕失去妈妈,还是跟其他的状态也有关系?
冯:的确害怕失去妈妈,那是最严重的。即使我妈活过来,我也害怕我妈那个状态。我无法设身处地去思考,在那种状态下,她如何设想自己过去、现在和未来。
我跟我妈感情特别深。我是一个很年轻的时候就跟我妈常在一起的人。他们有人不愿意,我就愿意。我放假不怎么出门,就在家看书。我妈在那扒拉菜,我就在那坐着看书。每年春节,都是我们俩在过年。大年三十晚上,我们会有很多交谈,大部分都是她这一年遇到什么问题,我帮她解决。
但是那一年没有。我会后悔,那天我是不是有些事没做好?也许那天带我妈出去干点什么,可能就没事了?或者她晕倒那一下,我反应再快点?这种后悔,一直到今年春节,我在我妈出事的同一时间,打了很久的坐,才彻底化解掉。
以前,我每年都带我妈出去旅游,就我们俩。后来我创业了就比较忙,有了娃就更忙,所以最近三四年没做这个事情。我一想着,可能忙过了,回头老天爷不给你机会呢?我就挺气愤的。
雷:值得吗?
冯:我倒没问值不值得。以前我老觉得自己运气好,后来我仔细回顾了一下,我觉得我运气其实一点都不好,我从来就没赶上过好运气,只是我自己太乐观了而已。老天爷压根也没对我真好过,我很大的努力被回报一点,就觉得他对我好。
我妈的事,让我彻底不觉得我运气好。我眼睛受过伤,每次都是别人先赚了很多钱,我也不赚钱。赚钱了瞬间也都没了,都是给别人了……这些事全都想出来了,就很恐怖。
雷:怀疑人生了。
冯:最大的怀疑是对自己。原来觉得自己多牛逼,发现都不行。原来自己有那么多恶念。在一个巨大的外部环境之下,你暴露了非常多的问题,然后你再也无法控制它。
直到夏天的时候,我去程苓峰的私董会。酒店里有个大湖,湖里有荷叶。我请一个老中医给我妈看病,他对着荷叶说了一句话,特别无聊,听过一百遍了:放下。其实这词没什么,但我当时觉得恍然大悟。
从那时开始到今天,我回忆过去的我,最大的变化在于,以前我是什么都不在乎,现在有些事,我在乎。比如说公司,比如说我妈,我是在乎的。以前我觉得,我就在乎真善美。现在我要学会把很在乎的东西全部放下,扔掉它,然后再拿起。放下之后再拿起,就不一样了。
当你全部放下之后,你会发现很多事情都放下了。比如说,我以前的工作习惯是全才,搞新闻、搞销售、搞产品,好象都行,因为我觉得没有难事,只要动脑钻研就好了。每回跟大家谈事情,我总是能够想得很全面,然后立刻重点排序,在里面找因果关系,找实际步骤,中间心里还做测试,很快就完成了。
那时候开发布会,下属给你报了一个方案。我一看,第一卖点不突出,这五十万其中有三十万不值得花,我就告诉他一个花二十万能做得更好的方案,他就很受打击。因为手里拿着一个本领,这个本领到哪儿都想用。如果有一天你把这个本领扔掉了,那就好办了。原来,我因为这个本领,导致了一堆问题。导致了眼界很窄,导致了在管理上碰很多障碍,导致了搭不了班子……很多问题。有一天,你把这个扔掉,扔掉以后再看这个事情,和原来你拿着那个武器时是不一样的。
雷:之前你完全是从自己出发来看世界的。
冯:对。我觉得我看得很客观,但是我的客观主要是以自己为标准。我现在考虑任何事情都先问一句,我是不是先放下了。放下了,再拿起,一身轻松。就像窦唯《迷走江湖》里唱的,“江湖中你走,浑然身自由”的感觉。我觉得我自由了。
雷:你不是有特别强大的阅读习惯吗,这中间有什么书能帮到你?
冯:我以前看《道德经》,对佛是有一点排斥的。但是当时因为我在反复阅读死亡,佛就能帮我解读得很清楚。确实有一段时间,我恐惧我妈的死亡,会去看我妈种的花花草草,会去看我们一起散步时摸过的树,想起她在那儿教我念过什么经。遗传学说,男孩的智商只源于妈妈,和爸爸无关。我很心疼我妈。我和我妈很像,连眉毛和头发的漩涡都一模一样。
雷:佛家相信轮回,灵魂是不灭的。
冯:佛告诉我,生命不会消失,它只是变了一种形态。我觉得我妈一直活着,她在我心里一直活着,我对她好,我有一天能找到我妈,我也碰到过我妈,我觉得她还在。后来打坐,我基本上能和她融为一体,她身上有我,我能够和她一起面对那些痛楚和孤独。我就每次都这么打坐,换到她的身体里面去思考。
对于这些东西,佛家确实解读得非常清楚。我看过一行禅师的《佛陀传》,讲佛陀的一生。这本书让我对佛教不太有质疑。还有一本《死亡的尊严和生命的尊严》,是台湾学者写的,研究人的死亡,这本书也帮助了我。
我现在状态是,我希望任何事都不重,所有事我都应该放下,包括自己的子女。说实话,我打坐都会想我的孩子死亡,我都设想这个事情发生,我后来就会把所有事情的利益放下了。
雷:你希望所有事情都不重,其实魔镜的机制就是个轻公司。你在妈妈这件事之前,没法这么做吧?
冯:以前我隐约有感觉,但是第一是社会对我的压力,公司怎么做,人应该怎么养,结果又做不好。这是我以前最大的问题,后来见到你之后,我稍微释放了一点,但是即使释放,还是不行。后来第二个问题是,你太会做事了,你手里拿着一个做事的方法论,你觉得你无往而不利。
雷:你这样,对你的同事、下属,其实是很大的压力。
冯:是。而且你会发现,每年公司所创的一点成绩,都是你一个人干的。所以当时我曾经跟雷军说,我说我不是一个企业家,我是一个事业部总经理。我真的是那种心态。但我后来发现,我可以显得比你更安静,因为我什么都不要,而且一旦我所有的规则都不要,边界也就不存在了。
雷:但光是放下,能够让你在接下来的疯狂中保持理性吗?
冯:我真是一个富贵不压身的人。我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毫无压力,也不会因此背上包袱。
以前,周鸿祎教过我一个“墨菲定律”,我特别相信。就是说,只要你担心什么事,它就一定会发生。我已经扔掉这个定律了。自从我去年过完那阵以后,因为你什么都不想要了,那就什么都不担心了,懒得担心。那个是成功学、丛林法则,你想成名,就一定要随时记住这些东西。当有一天你眼里真的没有丛林的时候,就无所谓了。比如说,暴风到时候价值一千亿、两千亿,能不能做得成,我担心吗?我不担心。哪怕一百亿都不到了,这和我什么关系呢?这个是老天爷给的。
雷:你这种力量从哪来?这世界上 99% 的人要是跟你一样被这么多馅饼同时砸到了头,可能都晕菜了。
冯:我相信很多人会的。我手下有个女孩,跟了我很多年,昨天我们还聊这个话题,而且特别巧,我们可能是心有灵犀。
周末的时候,我开车去天通苑。有人闯红灯,我就停在那,开着窗。路边有个大妈做生意,带着 12、3 岁的儿子。儿子对妈妈说,我不累,你坐吧。我当时什么心态呢?这些人为挣钱千方百计付出非常多,而且很大的压力,但其实他们不知道钱应该怎么挣。像我们做的事情,钱太容易挣了,有一种不公平感,感觉很夸张,你会有一种悲伤。
那个女孩也是。她上周去买衣服,也是碰到一个小商贩,买得一点都不快乐,那几件衣服是随便买的,不快乐。这种东西我也会有。比如说财富,我付出更多的劳动,拥有更多的钱,可是有什么道理呢?也是不应该获得的。
雷:至少是不相称的。
冯:对,不相称的。我当时对这个事情是这么理解的:的确不相称,但是那些十亿一百亿的人就比我更相称?没有。世界就是有这种偶然性。
有个人问一行禅师:我是做核武器工艺的,就是以追求成本效率最高为目的,我是不是要辞掉工作?禅师一下被难住了,回去想了一天,说,还是算了,别辞了,回去干吧,因为这个事总要有人干的,而你在这个位置上会比别人更好一些。我这么想的话,事情是不是简单些?
雷:我感觉,你现在好像站在程苓峰和贾跃亭的中间。就是说,在出世和入世的中间。你既想离地半尺,又想对所有人的预期负责。其实,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你一定会更加入世。
冯:你刚才讲的是哲学问题。在深刻的哲学问题之上,你保持清醒就够了,你态度诚恳就够了,你知道自己有欲望。
如果你有印象的话,我的哲学出发点是萨特和加缪。我在看他们之前,看的是黑格尔,看得我的心都乱走一气。直到看了他们,我心里才释放。存在主义其实很简单,它告诉你,这个社会是荒诞的,所有规则都是荒诞的。
实际上,我们只能在混沌当中行进,我们永远只能在混沌当中行进。我觉得,爱因斯坦如果能创造一门哲学的话,是我最喜欢的,因为我每次偶尔看到他的言语,就很中意。爱因斯坦是一个大脑太发达的人,他就不断地寻求真理,当他一旦发现相对论以后,你想他心里会怎么想。他会认为自己是一辈子找不到真理,一辈子找不到真理,还一个个去碰干嘛呢?一定会很荒诞、很可笑。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好奇心驱动的,他要不断创造,他也知道这样很愚蠢、很可笑。
他保持清醒,保持善良,但是在做极愚蠢的一个事情。所以爱因斯坦最大的哲学叫幽默,我觉得如果有人真的能把幽默做成哲学,可能是我最想要的。我没见过以幽默为哲学的东西。我觉得上帝给了我们一个思辨的头脑,使我们痛苦,同时给我们机会相信哲学、相信宗教,让人赖以平衡。这一切东西都像你手里抓的一个绳索,但是当有一天,有人要把它拿走,或者你自己要把它扔掉的时候,你要什么态度呢?你不能撕心裂肺。你一定觉得这事挺扯的,就是很可笑。我觉得荒诞很重要,这世界是偶然的很重要,所以你今天看我有很多财富,我觉得很偶然,偶然又荒诞。其实无所谓。所以我不会有负担。
雷:这算是你人生当中第一次遭遇荒诞吗?
冯:其实荒诞在我的过去经历当中一直都有,只是这次荒诞从常人的价值来说,评价过大,在我看来也的确过大。但是对我来讲是一类,这种荒诞,就是一场闹剧。
雷:我昨天晚上又把上次的采访重新看了一遍,你知道我印象最深刻的点在哪儿呢?你这哥们儿,眼睛被打坏了,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能打台球了。
冯:这是萨特和加缪的哲学教育我的。大学被劝退那天,我站在办公室里,夏天很热,但我当时觉得很冷,实际是非常恐惧。我看到办公桌上有一块缺口,我认为这个不是刀划的,一定是这里面有老鼠。四楼怎么会有老鼠呢,我就一直在找老鼠洞——这是那天最大的注意力。当我捕捉到这个注意力的时候,我认为这是人正常的心理状态。我们一定要注意到它,承认它,接受它,甚至我认为它挺重要的。
这是萨特和加缪教给我的东西,但其实我最喜欢的生命状态,是拉里在《刀锋》的那个状态。
雷:拉里是一个有精神创伤的人。
冯:但是我觉得他生活得不悲伤。他的确觉得所有事情挺荒诞的,但是他在过程中,每件事,还是认真地用他的态度去做了,而且很美。
王小波的书对我来讲也很特别,他用魔幻的方法来写现实。王小波这个人,他的生活状态是我特别喜欢的,他在玩味自己的智慧,他虽然知道这个东西也没意义,但是他承认自己受束缚,他又很清醒地看到自己的状态。我觉得。清醒诚恳很重要。大部分人对荒诞充满了恐惧,可真正的幽默背后是豁达,之所以豁达,是因为你觉得世界是我的,就算我死了,残废了,还是我的。
雷:刚刚你讲的那些,不管是两千亿还是多少亿,万一几年之后都没了,你会怎么样?
冯:我觉得我可能会有一点点……但是我并不担心。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把自己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坚持,然后你真的会发现,头一两天你不适应,但一个月过后,你一定能找到乐趣。人就是这样一个动物,适配性非常好,所以我不担心。
雷:聊到现在,你表现得这么乐观,似乎对于命运的安排准备得过于完好了。你现在有困惑吗?
冯:目前为止,有一个。我觉得我的问题在于把时间搞得太紧凑了。我觉得这是个问题,虽然不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但我心里有这块。我不应该把自己的生活搞得这么没有自己的时间。虽然我还是可以在无聊的工作当中度日,我也可以和大部分追名逐利的人沟通,我可以从中求真,但毕竟你太紧张了。一个人不应该这么紧张,他应该有 60%-70% 的时间是闲散的,没有目的的。这种生活状态可能是我想要的。
雷:中国的这些创业家、企业家,有谁的状态是你喜欢的、羡慕的?
冯:我佩服柳传志的革命壮志和奉献精神,但我并不想成为他。我很喜欢王微,也很欣赏王微,我甚至愿意自己身边都是这样的人,但我成为不了那样的人。要我沉进一个作品里把它做出来,我不行。还有周航,我也很喜欢,当我见到他,他的表情、眼神都是豁达的。我见过唐岩一次,聊了两个小时,他在表演,我就看见一个人,哎呀比我还贫,我觉得很好玩。他身上无所谓的那个劲儿,跟我很像。
我喜欢的这些人,都没有太分离。走到哪算哪,到哪你就说。
听说,王微说过这么一句话:冯鑫才是真小资,我是假小资。我觉得说得有道理。他怎么看都比我小资,但是可能他对于世俗的东西,比我更现实一些。我骨子里对于现实的东西的反对和抵抗,是过分的。
雷:一个愤青要保持乐观,还是需要有一个平衡。
冯:我过去见你的时候是这样,到今天也还是这样,我心里最大的东西就是不投降。只要不投降,这个事我就能坚持,我就有快感——虽然我觉得不投降也是扯淡,最终我不还得在商业里混嘛。但哪怕是我的小乐趣,我也需要它。
还有幽默感,这太重要了。你说,幽默感这东西是不是天生的啊?我觉得幽默是一种冲动,就是你忍不住,只要能开玩笑,就尽量要开一个。
雷:你马上就要经历自己的关键时刻了。未来有人写中国互联网史,写到这一刻的话,你希望冯鑫这个名字怎样被记住?
冯:要不然就别留下,我觉得不留下的概率高一些。但是也不一定,万一把自己搞成大风口呢。如果留下的话,我还真心希望我能留下一些成功学以外的东西。比如说,我能留下一些你不向社会投降、更有意义、更人性化的东西,起码让人能看到一个另外的自己。
比如说,乔布斯留下不一样的东西了,但是我觉得他的价值观会导致人过度分等级。比如说,柳传志留下了一些很正的奉献的东西,但是他太高大上了。我要留下一个让人更能够亲近,也非常成功,但是你无需一定要像所有人夹着尾巴、绷着身子才能成功。我不喜欢成功学。虽然我也会跟人讲成功学,但是我压根从审美观上不喜欢它。
雷:其实摇滚一直是反成功学的。这些年你还是一直喜欢摇滚。
冯:去年我跟张楚有交往,真的很舒服。原来我都到什么程度,经常梦见窦唯他们,梦见他们过得很不好,我就很着急。我一直觉得他们过得很不好,但这两年看到他们一一再出来,其实过得还可以,身心都比较健康。而且当他们重新出来的时候,感觉力量还在,而且沉淀了很多东西。
我第一次见张楚可紧张了。其实后来也挺紧张的。我最喜欢那首《爱情》,后来我问他,其实那也是他心里的那首歌。窦唯我没见过。其实窦唯是我更害怕见的人,就像你心里那个脆弱的朋友。
我还要做一个快乐的事。我今天还跟同事说,帮我招个人,我想做个摇滚的基金。我也不知道怎么做,但是我想召集年轻人来做摇滚,有什么乐器能帮助他,甚至连生活费也能帮助他。早就想做这个事了,这是有钱的乐趣。我本来做了一个“听道”,再做这个,都是我想要的。
有一天下飞机的时候,我在路上听到张楚的新歌,基本上写的是时间,或者写的是偶然,写得都很深,很美。后来他说,是这样的,但一般人阅读不出来。我当时在打坐,一边打坐一边听,听明白了,感觉特别好。
雷:你打坐这么多年,是一种生理的需要,还是心理的,甚至是智慧的?
冯:你说的太准了,这三个都需要,生理、心理和智慧。我大部分时候是玩味第三个。我经常给自己参个话题,比如说,时间。只要开始安静以后,就悟那个话题,就想到很多神奇的见解。有时候出来以后就忘掉,但是有时候也不会忘。
雷:你最近给自己弄的话题是什么?
冯:骄傲。我觉得这还是我的一个习性,想看看骄傲背后是什么。
雷:你看到什么了?
冯:我还没参透呢。但我前天又打了一个话题,关于创造和爱,关于我现在走的这条路是不是从根本上是错了,到底背后是什么。我参参参,参出来了这么一个结论:选择到了这,你就有义务创造。
我经常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基本上每周我都会这样。但是因为养成习惯太久了,我就发现,无论有多大的困惑,一定会有答案出来的,所以我一点也不害怕。我自己跟自己玩得挺开心的,可爽了。
雷:我现在见你,其实见的是一个人暴富的前夕,对吧?假使你现在打坐,灵魂出窍到 5 年之后,见到今日的冯鑫,你看见的是什么?
冯:我的第一想法就是,我应该回到 4 年前第一次见你时那样,我一定要做到诚恳——至少当时是诚恳的,然后保持善意,还有好玩。
雷:你好像还是特别坚定地认为,自己绝不会被即将到来的东西改变。
冯:我特别信。我有钱了,可能会消费一些奇怪的东西,但不会觉得那是对我的改变。
雷:你不会已经想好给自己整什么礼物了吧?
冯:我一想就很夸张,所以其实不可能实现的。我唯一想的是私人飞机,因为我讨厌坐飞机不给我抽烟,还有坐十几个小时飞机不自由。我觉得,有私人飞机可以躺那泡澡……我想像一下还可以,但是太夸张了,可能不会要。至于其他的房子啊游艇啊,我一个也不想要。你体验一下可以,但要拥有它,岂不是负累。
雷:四年前,你曾经说,暴风盒子的失败曾经让你很内疚,打算花两年时间弥补回来。你现在觉得弥补了吗?
冯:我见你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弥补得差不多了。后来有一段时间,我自己说服自己,觉得已经弥补掉了。但以我今天的心态看,当时的弥补的心态我也不喜欢。我妈这事对我影响很大,我不觉得我运气好,所以我觉得我谁也不欠。你们可以觉得都不欠我的,我也不会觉得我欠你们的。两不相欠。
佛教教你一个认识世界的方法,我现在经常去用,每天会提醒自己。你会发现,所谓活在当下,当下、此刻、眼前的这一切,它蕴涵了所有的过去,这里面有过去的种种机缘。当下正在发生,即使有人死去变成灰尘,它也正在发生。所以就没有过去的东西了,过去所有的东西都在此刻。从前的,未来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加入此刻呈现。如果你这种心态久了,就不会为过去曾经做过的事后悔。
雷:下一个 5 年,你会在做什么,什么状态?
冯:我觉得我一定要在下一个 5 年中完成这件事:把我的时间变闲散。至于我闲散之后能干什么事,我是没有答案的。我问过我的同事,如果闲下来我会做什么?她说,那你一定会跟我说,我想到一个特别特别牛逼的大事儿……我说那算了,你别提了。
我没有什么爱好,无法把玩一个东西把玩很久。就是抓住一个小小的东西,去执念,达到一种忘我的状态。这是一种幸福感,我没有。闲着对我来说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但我一定要这样做。我必须想开,必须每天的时间不会这么紧凑。
雷:你现在都紧凑到什么地步了?
冯:我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了。上有老,下有小,全在我这。我妈的状态是你必须用很大的心力去维护她。然后小孩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问题。前段时间,小毛在叛逆期,拒绝所有的事情,早上不穿衣服,不刷牙,不吃饭,不洗澡,不睡觉……我媳妇快崩盘了,我要化解他们,就没有时间,总觉得自己身边的人都照顾不完。
雷:你最近一次有幸福感是什么时候?
冯:还是跟小毛在一起的时候。她不粘人,但偶尔的时候,她会过来趴在你身上。某一瞬间,你会觉得满满当当的。我现在常用的一个满足感,是叫做“饱满而不溢出”。我现在尝一个好吃的,也觉得味道是“饱满而不溢出”。
雷:被你恶心到了,顿时有画面。
冯:饱满而不溢出,真是那个感觉。要我跟小毛在一起生活,我会觉得挺够的。而且我觉得她是我朋友,她太像我了。所谓女版冯鑫,她就是。
雷:最后一个问题。钱这个东西,真的从来没有以任何一种方式成为你人生的阻力吗?
冯:有过,当然有过。但把注意力放在钱上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一种状态。你努力创造,钱自然会跟随你。如果要狗苟蝇营,不如穷死。
雷:所以成功还是好事,它能让你有更多的自由和话语权,能让别人相信你。
冯:对。所以你说钱对我有没有约束?有。我极其穷困的时候在宾馆里,朋友约我我也不愿意去见面,因为我不喜欢别人掏钱。我也曾经被钱困扰过,但是我确实没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