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龙、鲍艾乐唯一一次听到许单单讲笑话,是在 2012 年的 4 月份。那段时间正是许单单争议缠身的时候,三个从没有任何舆论应对经验的二十七八岁青年人,几近崩溃。
那天三个人开完会从自己经营的 3W 咖啡馆出来时,已近晚上 11 点。许单单开车,马德龙坐在副驾驶位置,车从苏州街经海淀桥拐上北四环的时候,坐在后排的鲍艾乐开始大声的哭泣。许单单说,我给你们讲一个笑话吧。
性格上会很冲突
许单单讲笑话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后来的两年多,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许单单再也没有讲过笑话。鲍艾乐常说许单单不适合讲笑话,他语速缓慢,等他讲完一个段子的时候,包袱已经被丢在十几公里以外找不到了。
“当时讲笑话,是觉得艾乐一直哭嘛。”许单单浅浅地笑笑,神情很快从两年前的回忆里出来,“现在回头看,其实是很小的事儿,有媒体报道了我以后,有人说我虚报年薪,质疑我看盗版书。我们三个人哪里见过这阵仗?都很紧张很惶恐。”
许单单清秀,瘦弱。这个安徽男人很少来办公室,来了也很少找同事说话。许单单自己将此归结为“不太喜欢去处理人的问题,要一个个的去打交道太麻烦”。这位董事长的工位在公司的前台。2014 年 10 月,估值已近 8 亿的拉勾网从 3W 咖啡馆局促的三楼,搬到相对宽敞的中关村创业大街昊海楼 6 楼。入住时,所有人都忘记了给董事长留个工位。一个星期后,许单单从西藏回来,发现只有前台还空着。
“单单是性格上会很冲突的人,表面上让人觉得很会社交、察言观色,但其实是一天让他见 8 个人就会疯的那种。”
这是从 2011 年 10 月份就开始和许单单搭档创业的鲍艾乐的评价。许单单听了,标志性的笑笑,肯定了女搭档的判断。
不抠,只是还没学会怎么对别人好
但三个合伙人人的分工中,许单单负责的,恰是和投资人、圈内的大佬、生意伙伴、各级官员打交道。这些场合你能看到另一个许单单。
2011 年刚认识许单单的时候,马德龙就惊讶于许单单这方面的天分:
“有一天咖啡馆里坐着几个互联网前辈,有盛大游戏的总裁林海、百度首席科学家张威廉,许单单坐在他们中间,却把场面罩得很好,他有和年龄不符的气场。”
周旋于大佬之间,即使不像大佬们一样一掷千金,至少开销上会比一般人阔绰吧。许单单不是。他总是习惯性的节俭。他的节俭甚至不同于别的企业家成功后“忆苦思甜”式的炫耀。“这么说吧,就是抠。”鲍艾乐说。
2012 年 9 月。那天咖啡馆打烊后,许单单兴冲冲地对鲍艾乐喊:“今天你生日啊,请你吃饭吧。”然后拉着鲍艾乐往离咖啡馆最近的一家麦当劳走。
鲍艾乐心想,我生日不会请我吃麦当劳吧。这样太抠了吧。
结果许单单把她带到了麦当劳对面的一家卖羊肉串的小摊前。一小碗羊肉汤,几根羊肉串。一共不超过 10 块钱。吃完后,许单单可能意识到了什么,对鲍艾乐说,我还有一份生日礼物给你呢。次日早晨,许单单拿了一瓶他从美国带回来的香水给艾乐——
是男士用的,而且是买什么东西时的赠品。许单单一脸纯真地笑着,递给鲍艾乐。
许单单的节俭,持续到了现在,即使他名下 3W group 仅拉勾网的的估值就近 8 亿。
今年 11 月份,3W 旗下公司的高管去三亚开会,为了省钱,许单单让公司给每个人订了转程机票,一路多花了两个多小时,但每人少花了 600 多块钱。到三亚后,有同事跟许单单抱怨“公司太抠”,他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
但鲍艾乐不觉得这些细节能说明许单单抠。不是抠?是什么呢?
反正不是抠!
“单单小时候经历过饥馑岁月,他从最偏远的贫穷的中国农村,几乎是一夜之间到了中国财富集聚最快的地方。他知道应该对别人好,但他只是还没有学会怎么对别人好。”
鲍艾乐说。她打了个比方,一个小孩子,突然要和大人交朋友,于是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玻璃球。这是他所知道的最珍贵的东西。
做拉勾网,就是“给求职者尊严”
2014 年 8 月份,拉勾网宣布完成了B轮融资。“有钱了。”许单单在微信朋友圈宣布。他的庆祝方式是与食物为敌,去黄山辟谷一个星期。
辟谷,就是一个星期不吃东西。许单单的公关总监曾逗过他:“你不玩游艇不打高尔夫,却玩辟谷,是不是因为挨饿你最熟悉最拿手啊。”
“没有人喜欢挨饿啊。我只是喜欢辟谷时空灵静寂的感觉。”许单单说。
许单单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后,他曾有过一段挨饿经历。许单单一直怀疑自己小时候挨饿留下了病根。做企业后,忙的时候,他总怀疑自己精力和体力跟不上。公司开会,许单单刚开始总是最兴奋的那一个,然后他会坐在沙发上,过一会他会坐在地毯上,最后他几乎躺在地毯上,盯着同事的碳水笔字在黑板上吱吱地画。
少年的经历肯定还在影响着许单单。命运草蛇灰线,却安排着每一步。
父亲去世时,许单单上初三。三年后,他考上大学。别人家欢天喜地的事,在他家却是继父三杯闷酒后,拂袖而去。继父希望他在家里照顾弟弟。后来,许单单曾零零散散地谈及他高三那年夏天,发生在他身上的和尊严有关的细节。
2013 年 5 月份,许单单决定做拉勾网。这家招聘网站,核心卖点,就是“给求职者尊严”。他试用了当时主流的几家招聘网站,觉得求职者的体面、尊严,在现有的招聘模式下,是完全被忽视的。
在此之前,基于 3W 咖啡馆的线下资源,许单单、鲍艾乐、马德龙他们在尝试做一个社交网站。许单单建议伙伴们调整思路,做一个薪资透明、每一封简历都有回馈的招聘网站。
“尊严在当下社会是最值钱的。”许单单觉得,只要有效击中“尊严”这个社会痛点。网站做起来,是毫无悬念的。
一年之后,制作互联网领域招聘的拉勾网,注册用户达到了 100 万。而整个中国互联网从业者,也不过 500 万。
“单单是个不关心公司具体管理的人。”马德龙说,“过去三年间,他就说了三句话,我们搞咖啡馆吧,我们搬到创业大街去吧,我做拉勾网吧。但事后证明,他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的。“
许单单是一个可以把减法做到极致的人。做减法,既是他的世界观,也是他的方法论。
2014 年年底,拉勾网做战略决策。董事长许单单和 CEO 马德龙就要不要做移动端产生分歧。许单单觉得 APP 已死,马德龙觉得移动互联网是趋势。
尽管证明事后证明,拉勾网当初放弃 APP,集中全部力量做 PC 端是正确的战略抉择,但当时,几乎没有人能抵御移动端的诱惑。
马德龙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全平台计划:PC 端,微信端,H5 端,APP 端。然后两个开始了十几个小时的争论。
最后,精疲力竭的许单单半躺在沙发上跟愈战愈勇的马德龙说,人力和资金有限,只许你做三个。马德龙楞了一下,但还是过去拿板刷把 H5 擦掉了。
许单单继续他的减法。就这么点钱这点钱,做两个吧。马德龙又把 APP 擦掉。
许单单说,看,我们俩达成共识了。
减法,不只是自己做公司决策的方法论,甚至是许单单对待自己社交圈的一个方法论。一个人是否值得自己交往?许单单也有自己的减法。足球评论员们说,皇马球星C罗把自己身上的每一条肌肉都锻炼到了最适合竞技的状态。许单单也是如此,他所有的社交时间,也都花在了是否“值得”这一点上。
这几乎是许单单现在在互联网企业圈子里最受争议的地方。他和一众投资大佬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关系,而在创业者圈子里,这是一个颇容易招来非议的的举动。但许单单不关心这些,“和这些行业最聪明最有智慧的的人打交道,有什么不对吗?”
鲍艾乐曾拿他们两个当初的认识的经过,“挖苦”过许单单很多次。
2010 年 3 月份,鲍艾乐从腾讯辞职,加入了一个腾讯辞职员工的 QQ 群。她在群里,冲当时已经颇有名气许单单打招呼。许单单回了一句,“你谁啊”就没回音儿了。2010 年 10 月份,许单单建了一个微信群,召集人一块建一个众筹咖啡馆,鲍艾乐第二次搭讪许单单,没想到很快就通过了。鲍艾乐很开心,没想到 10 分钟后,许单单就发了一条微博:“我们的众筹咖啡馆,急需要女同学加入。”
鲍艾乐一脸黑线,原来是因为你需要“女成员”,才让我加入的啊。
在鲍艾乐和马德龙看来,许单单身上的这种“实用主义”,固然和他的经历有关,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创业的残酷,你们没有机会浪费任何资源;任何资源都必须最大化利用,才能从竞争中胜出。
异乡客,他必然是孤独的
但现在,鲍艾乐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撑许单单的人了,这并非两个人独特的合作关系。“只是因为我真的理解他了。”鲍艾乐说。
大约是 2012 年夏天的时候,有一次许单单给鲍艾乐看自己相机里的一段录像。说是在老家除夕吃年夜饭时拍的。鲍艾乐回忆说,因为拍摄的时候环境灯光特别暗,所以画面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电视里新闻联播的声音和一群人彼此碰杯的乡间土话。许单单笑着解释说,农村偏远,供电不足。所以只能拍成这样。
“我当时是在灯火璀璨的中关村,看这样一段录像,有了一种特别强烈的不真实感。画面背后的世界,和我所处的世界,是同一个世界吗?”鲍艾乐说。
2013 年 4 月份。许单单邀请几个朋友去安徽老家看桃花。到了那个偏远的农村后,每当许单单的母亲、弟妹拘谨地跟朋友们打招呼时,许单单都会笑着说“我们这里,就是这样的人,你能接受吗?”
回到北京,下了动车,许单单又问了一句:“我们就是这样的人,你们能接受吗?”
鲍艾乐说,她一下子明白了,单单心底“我们”和“你们”的不同:前者是在贫穷和教化匮乏的地区生存的人们,他们不善沟通;他们通往更美好生活的上升通道狭窄;他们一生所能依赖的成长资源极为有限,每一笔都必须精打细算。
而后者,也就是“你们”,是外面世界里的人。
许单单花了 32 年的时间,从一个资源匮乏的世界,挤进了“外面的世界”里。而“这个外面的世界”,恰处于一个野心时代,一切都在狂奔,到处都是激流。他必然是孤独的。
财富有没有改变许单单的性格呢?
曾经有半年时间,马德龙如果在公司找不到许单单,直接去东三环的一个僻静小院,准能找到,马德龙回忆称:“就是那种周围都是树,也没什么人的地方,单单一待就一下午。”而 3W 咖啡中关村店的主管关磊告诉我,单单经常一个人跑到东四环的操场上一待一下午。
我问他,你会跟你的弟弟们谈你创业的焦虑和孤独吗?“不会,我说的,他们很难理解。”许单单回答到。
三个月前,他把继父接到北京住了一段时间。许单单小时候,和继父有些冲突;等到成年了,继父就坐在对面,还是找不到话说。
那一晚继父睡着了,许单单在客厅看电视,他隐隐听到继父沉重的鼾声。他突然觉得父子俩在彼此的沉默的和鼾声进行了对话,此前所有的块垒似乎都在继父的鼾声中化解了。
他发了一条朋友圈:继父的鼾声让我心安。
现在,他依然每个月都会周旋于行业大佬们之间。当然,他自己现在企业大了,创业者圈子,对他这方面的质疑也比以前少多了。
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经常失眠,然后想着通过辟谷回复体力和精力。
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念叨一次,等到拉勾上市了,他要开一家美发店。和互联网没有关系的美发店,最传统的那一种。
我问他,你还记得那天在汽车里给马德龙和鲍艾乐讲得那个笑话吗?
许单单说,有一个人孤身千辛万苦从沙漠里走出来,又渴又饿。这时候他看到沙漠的边缘,有一个人摆了个地摊在卖领带。小贩劝他买一条。这个人很生气,你 XX 在这里摆摊,为什么不卖水却卖领带?骂了几句小贩,继续蹒跚着往前走。
结果过了一个多小时,这个人回来了,扔了一百美元给小贩,拿着一根领带就走了。原来,两公里外有一个破饭店,但门口牌子上写着,“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内。”
“现在,我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