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巴巴,马云。
15 年磨一剑。产业角度,它是中国当下最大的互联网公司之一,全球最大的电商平台;资本角度,它是互联网历史上从下注到变现耗时最长、规模最大的一次资本冒险。
牛逼的公司+巨量的资本,托起这笔即将发生的、有可能成为全球史上最大融资规模的 IPO。
面对商业资本科技圈这桩夺目的大事件,各路媒体都会从自己的角度予以报道与解读。虎嗅约请了七位在过去 10 年里对阿里与马云有持续关注、做过近身采访的媒体人,请他们来写下此刻他们对马云想要表达的某种看法。
仅供了解,仅供参考。
马云是一个复杂、多面、富有争议的人物。这七段文字、这七个与马云仅有数面之缘、数次交谈的媒体人,也不可能“帮”你认识一个所谓真实的马云,他们只是从他们的接触、从他们的角度,说了他们感受到的。圈里有句名言,“立场即真相”,你看到什么样的马云、什么样的阿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愿意看到什么样的马云、什么样的阿里。
标题说“与马云的‘七面之缘’”,是虚指,代指这七位作者不同的视角。
此刻、当下,50 岁的马云、15 岁的阿里巴巴,走到了其生涯的巅峰时刻。至于阿里与马云能不能翻过这巅峰,见到更新更美更广阔的景象从而再度跃攀、而不是沿着坡线一路往下,想必马云与阿里团队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有压力与紧迫感。
感谢以下七位(前)媒体人:尹生、林涛、阳淼、沈威风、王长胜、丁伟、李翔的联袂出场。
2006 年,登上江湖盟主之前,马云最后的快意恩仇
文/尹生(前福布斯中文网副主编)
最近,我仔细回忆了对马云的三次正式采访,这些采访集中在 2006 年的最后几个月,合起来估计有7、8 个小时,采访最后体现为两篇文章:《中国企业家》的封面故事《马云 .yahoo.cn》,以及中国企业家网的专稿《马云谈 eBay TOM 合资:这个案子很古怪》。
即便现在看来,那几次采访所发生的时期对阿里巴巴和马云本人具有重要的意义,用马云自己的话说,这一年(即从接受雅虎 10 亿美元投资,到接受采访的一年间),是“阿里巴巴创业以来最艰难的一年”。
我的理解,他指的不仅是整合过程本身常有的磨合挑战,还包括围绕这笔投资的各种不同说法,比如有的媒体将这次融资过程说成是阿里巴巴被雅虎收购——实际上即便到了今天,围绕阿里是否应该从雅虎拿这笔钱的争论也仍然存在。
但我认为他的所指更多的是竞争环境,以及他所追求的梦想与环境的冲突。“群殴”,这是他的形容:阿里不但要面对和 3721、慧聪等的口水战,还遭受着来自传统门户、腾讯的打压——当淘宝尝试向商家收费时,腾讯拍拍借机宣布免费三年,这直接导致淘宝放弃了收费,从而最终迫使淘宝走上退而求其次的广告模式。
总之,那一年,几乎所有的中国互联网公司都站到了阿里巴巴的对立面,而他将这种转变主要归因于与雅虎的合作,该合作使阿里将自己的锋芒触及到搜索、新闻等领域。但是,从客观上来说,这一年也为阿里巴巴奠定了今天接近两千亿美元估值的帝国的基础:
B2B 领域称王——虽然在看到谷歌、百度的势头后,马云很快感到了该业务面对的潜在威胁;C2C 彻底干趴 eBay——正是他的一位同事的一次美国之行让他感受到了 eBay 来自消费者端的威胁;支付宝有模有样——同样是 eBay 启发了他,让他意识到只有掌控了金融环节,才算最后赢家。
这里的马云似乎并没有你今天认为的前瞻性,没错,他自己也认为阿里能有当时的格局,完全是对买卖过程的“糊里糊涂”的摸索所得,是对竞争的及时但有前瞻性的反应的结果,而非预先筹划,他认为那些能够预先筹划的通常都很难有好结果。但和大多数我见过的企业家相比,马云有一个显著的不同,就是他很少谈具体产品和业务,而总是在谈未来,谈理想,谈价值观,谈全球格局。
马云本人也以此为荣。他说起 2001 年前后,他和诺基亚 CEO 在一个欧洲的论坛上有过一次辩论,诺基亚的那位 CEO 自始至终都在谈公司的产品,而这让他很奇怪,他认为作为一家如此地位的公司的 CEO,应该多讲讲行业的未来,以及公司的管理与引导——那个诺基亚现在已不复存在。
总的来说,2006 年的马云,终于可以不用在类似诺基亚 CEO 这样的全球大佬前感到拘谨,从而可以大谈特谈自己的未来观。而同时,这一年你也还能见到那个登上江湖盟主之前的侠客马云最后的快意恩仇与不加掩饰的勃勃野心。有两件小事为证:
在第一次的采访中,面对《中国企业家》当时的总编辑牛文文和我,以及其他同事,他居然说着说着就跳上了桌子,盘腿而坐,有时一口气要说上十分钟。另一次是在就 eBay TOM 合并接受采访后,由于文章影响巨大,他发来短信,说我们不应该将文章发表,因为他最近一直在努力淡出江湖,不过当我说“江湖未定,你如何能退”后,他也欣然称是。
2006 年,马云说,“五年以后,如果阿里在全球还活着,要做到最好”,他基本做到了,尽管还面临一些局部挑战,比如假货和商家成本问题。他说,“教育、农业、环保,这三个是我要做的”,他基本都在做了。他也开始做一些当时认为不会做的,比如电影和游戏。也有当时努力想做的,至今也仍然没有做好,比如搜索——这是他引入雅虎的主要动机,也可能关系到阿里帝国的未来坚固程度。
他要将阿里巴巴带往何方?这个问题的答案仍然可以从 2006 年的马云那里找到蛛丝马迹。“全世界最佳的商业模式是国家,国家的商业模式是全世界收税的。”他在那时说。
只不过,在全球范围和从古至今,治理良好的国家也只是少数。
马云最让我难忘的
文/林涛(前《中国企业家》杂志高级记者)
不管乐不乐意,马云戴上了这顶“中国首富”帽子,历史上,这顶帽子油光水滑,而且沉得要命,丁磊、陈天桥戴了一年就滑了,黄光裕更是……谁让他总留个光头。
但接下来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那些当年一起拎着录音笔采访屌丝马云的媒体屌丝,居然也一下子身家千万或准千万了,因为他们在五六年前变成了阿里人。
当然,这些来自中国第一公关团队的朋友铁定一脸痛苦状,态度诚恳地开导价值观庸俗的亲们:改善生活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且每次卖股票前都要四处求人借钱用来买股,发愁;还有那个税好可怕,真的好发愁……每一次,我都默默把这样的对话转给优酷的朋友,希望也让他们能开心一些。
所以,要问马云是不是好老板,是不是员工眼里的神?他妈的,当然是!把一家在很多年里被当做虾米的公司做成了中国最赚钱的互联网公司,全球互联网公司市值第三,外战弄残了 eBay,内战把百度、腾讯挡在在电商圈外徘徊好几年,员工股票年年分,几年时间就在东厂、西厂培养出成百上千土壕群,想不把老板当神膜拜也难。
客户第一爽、员工第二爽、股东第三爽,阿里上市,三方面终于都爽到了。
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也不是这个,我想说,虽然这些年围绕马云身上的争议不断,马云额头上也被人贴上神、盗、侠、仙各类标签,我的一位著名自媒体朋友更是始终对马云耿耿于怀,指责他蛊惑人心。但是,除去那些怪力乱神,把阿里从小做大,如此多的强人为其所用,在高瞻远瞩之外,马云身上的“人”味才给我留下最深印象。
所以,我要讲的不是马云这个神,而是当年采访马云时体会到的几个“人情”片段。
2006 年,我第一次跟马云打交道是因为写一篇华谊兄弟的稿件采访,当时马云个人投资了华谊兄弟,拿到马云号码后,我用座机拨通了马云手机,“我是中国企业家杂志……,想跟你聊聊王中军……”大概聊了 10 多分钟,马云那边的信号突然中断,因为主要的几个问题已经得到解答,所以我没有再打过去,而是开始准备写稿。过了 20 分钟,电话突然响了,马云打回来,“对不起,刚才在地下,信号断了……”又聊了几分钟,马云挂断了电话。做记者这些年采访过众多 CEO,马云的这个电话就给我的印象最深,电话断掉能够主动打回来已属不易,更难的是,一个从未打过交道的记者打过来电话,他能够记住对方名字,再通过杂志社的总机转接分机……要知道当时的马云因为收购雅虎中国已经跻身中国互联网顶级大佬行列,这种诚恳和尊重对一名屌丝记者而言,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如沐春风”啊。
2007 年之后,马云如日中天,甚至有两年时间里,他公开宣称不再见记者。不过,2008 年底,我得到单独和他前往日本的机会,那一次,他去日本见孙正义,同时拜访日本经营之圣稻盛和夫,在京都,我和当时阿里巴巴日本负责人孙炯去马云所住酒店汇合,马云很快就出来了,没有随从助理,他自己拎着箱子去前台办退房,与稻盛和夫对话之后,我们一起坐新干线去东京,一路上马云谈兴甚浓,从我的朋友杰克韦尔奇,到华谊兄弟要出个新片,再到自己可以如何轻易打掉百度多少市值,不过,这些细节我已经全都不记得了。我记得的是,到东京后,天开始下雨,马云和我一起排长队在雨中等出租车,好不容易等到了车,排在我前面的马云突然回过头说,你第一次来东京吧,然后让我先上车,自己到车前告诉司机我所住的酒店(当时杂志社属于自掏路费,所以订的酒店和马云不在一起),于是,我记住了一幕,在东京地铁站外,马云站在雨中笑嘻嘻跟我招手告别,说一句明天见。
再后来,每次见到马云都觉得他老得好快,他办公室里的大宝剑也换成了高尔夫球杆,过去,跟高管开会时马云总会不时舞起这把大宝剑唬人一跳。
都知道金庸武侠对马云影响深远,马云身上有郭靖的侠、令狐冲的义,杨过的狂、黄蓉的邪,不过马云更向往地是风清扬的仙,负手站在半山腰,不用下场与人动手,仅教了令狐冲九招剑法就成就了传奇,只是,小说中的仙终究只存于想象,现实中强求则必然跑偏,于是马云的几次风波都与寻仙问道相关。其实,敏感、睿智、狡猾、大话、远见、冷酷、搞怪、好胜……这些都是马云,可我,偏偏最记得的却是一个追回来的电话、一次等车的片段。
他有戏剧情怀
文/阳淼(山寨发布会创始人)
我记得 2011 年 4 月的时候,央视焦点访谈做了一期节目,节目名字叫《网购——想说爱你不容易》,内容却是围绕着淘宝的一个消费者购买到假货后的维权过程制作。
马云很激动,节目刚播出,就借着淘宝八周年的契机,从全国各地请了几十个记者到淘宝沟通。他一上场就又是出口成章:“打假是为了打假货,还是为了打淘宝?是为了打网购,还是为了打淘宝?淘宝没有往肉里加过瘦肉精,也没往牛奶里加过三聚氰胺。”
虽然央视节目做得很认真,但把网购和淘宝、淘宝和假货放在一起说,的确逻辑上没那么强。加上马云让淘宝官方准备了大量数据,说明淘宝在下架假货、消费者维权方面做的工作很扎实,也的确很有说服力。在场记者很多都觉得,指哪儿打哪儿的央视这回要吃瘪。
所以在媒体提问时,我就用了一个很有“英雄主义情怀”的开头:“马总,首先以个人身份向您致敬,为了您敢于以一介民营企业家的身份,向中国最大最垄断的媒体开炮……”,全场哄然。马云也哈哈大笑。
发布会结束后我去洗手间,回到采访间时发现记者们围成密密麻麻的一堆,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咋回事的时候,就听周围有人说回来了回来了,人群里又有个声音说哪里哪里,然后记者们散开一条通道,露出中间被围住的马云。
他迈着大步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就紧紧握住我,连声说感谢感谢感谢。我也回握回去,说理解理解理解,淘宝就是您的亲儿子,谁听到儿子这么被人说也不好受。他笑得更开心了。
后来想起来,他之所以这么激动,也不是我们写了多客观公正的稿子,而是在现场时,那种营造得比较有冲突性有悲情的气氛感染到了他自己。以前央视点名批评互联网企业,基本上后果都是股价大跌、被批评者道歉整改,所以他在开这个发布会时应该也有过担心。而在记者们开始发问后,他应该就放下了这份担忧。
马云是个很有戏剧情怀的人,喜欢把生活里的一些事处理得比较有戏剧性,也期待或者说推动这种戏剧性的发生。
穿越者?
文/沈威风(财经作家,曾经任职于《经济观察报》,出版有《淘宝网:倒立者赢!》与《商业凶猛创业有毒》等作品)
在我认识马云的时候,他已经是个成功的企业家——这是我职业生涯的一大遗憾,我入行足够早,很可惜在阿里巴巴还被认为是骗子、马云还被认为是疯子的年代,我光顾着采访当时光鲜亮丽的三大门户。我的同事去过一次阿里巴巴的发布会,回来跟我说,这公司真能忽悠。
在我认识马云的时候,他还仅仅是一个挺成功的企业家。如果成功也分成十级的话,这个当口的他正在九点九级的槛上,而那会儿大概也就是六级成功。当时市面上只有一本叫《谁认识马云》的书在热卖,而今天据说每个月都会有一本关于他的新书推出市场。
但是屈指算算,也将近七八年的光景了。这期间我看着淘宝慢慢做起来,然后突然有一天就变得很大很大,特别赚钱。我看着阿里巴巴在香港上市,股价来回波动,然后突然有一天它就退市了——B2B 业务从集团的奶牛,慢慢变得不那么引人注意。我看着支付宝业务从淘宝的一个业务板块,到变成独立公司,到现在,这个独立于阿里巴巴集团之外的小微金融集团显现出了无限的可能性,而那个在我印象中讲话很温柔的彭蕾,从 HR 老大变成了金融集团的掌门人。我看着这家公司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难以描摹,也正在经历越来越多的非难和磨砺。不过马云一直都没有变过。
有意思的是,除了第一次因为写作《淘宝网,倒立者赢》这本书,正儿八经地采访过马云两个小时之外,其他时候的见面再也没有过正式的采访。有时候会聊天,当然主要是他手舞足蹈地讲,我正襟危坐地听。在放松的状态下,他一直都很没有坐相,直接脱了鞋躺沙发上,突然蹦起来拿把剑摆起招式来,同时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说他最近旅行的见闻,说外界关心的问题,说他被误解时候的委屈,说小时候被父亲打却始终不会流眼泪……甚至有一次,他在飞机上编了一个关于太极的故事,兴冲冲地说给我听。在一个武侠的故事里,贯穿很多商业的逻辑和思考,非常有画面感的一个故事,他希望我能把它写出来,但是几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能够完成这个任务,而华谊拍的那个电影,很显然也是令人失望的。
所以在我的眼里,他一直有点像彼得潘,做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梦,然后慢慢地这个梦在变成现实。很多年前,彭蕾就对我说过一句话,“马云是负责在天上飞的,我们是负责在地上跑的。我们尽量跑得足够快,以免拉住他的脚步。”我问她,你们不怕他过于天马行空吗?她就微笑,说他总是对的。
当然不是,马云做错过很多事。但是到目前为止,所有的错误都没有动摇根本,在大方向上,他准确得令人吃惊。关于这个问题,我倒是问过马云。记忆里他胡扯了一通直觉和一堆神秘主义的答案。对了,这位仁兄对于怪力乱神总是没有免疫力,所以近些年出名的僧道两界名人常常会和他扯上关系。外界常常因此苛求他,认为他不应该和这些人搅合在一起。我却觉得他因此而显得更有趣,人还不能有点爱好了?
或许因为我们这些年再没有过正经的谈话,所以我没办法再写出那些马云关于企业运作和商业思考的真知灼见的文章。但是几年前他说过的两句话,今天回想起来,格外记忆深刻。有一次我问他,你为什么说企业要越做越小?他回答说,因为当你的梦想越来越大,企业就变得越来越小了。对话发生在五年前,我今天看到阿里的巨大版图,对比马云写给投资人的信,似乎有点相信了。
更早之前,我问了他一个很挫的问题,你希望未来的淘宝是什么样的?他说,我不知道它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的,我希望它能变成一个怪物,一个超乎我想象的东西。
最近总有人问我马云会不会成为首富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总不习惯把他和财富联系在一起。或许他有挥金如土的一面,但我看到的,总是他尽力让自己活得更有趣一些,更有价值一些。我也不想用一些更正面的词来形容他,从我的视线里,他是一个能力更大因此责任更大的普通人。而阿里巴巴也不一定是一个伟大的公司,大公司该有的毛病如今在阿里的身上也清晰可见。IPO 之后如何保持这家企业前进的动力,甚至是我担忧的一个话题。但是淘宝和支付宝的出现,让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各行各业,各色人等,商业、制造乃至社会,都会因此而发生一些变革。
这个变化本身很伟大。
有朋友看了一些穿越小说,跑来跟我说,觉不觉得马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利用经济手段,撬动了社会的改变?我觉得这是关于E.T.马云之外最有趣的解释:穿越者马云。
离马云越近,越不会把他当神
文/王长胜(自媒体人)
从第一次正式专访马云至今,差不多五年了,其间近距离采访或者聊天大概六七次,能写的大都写在当年的文章里了,不能写的现在还是不能写。
这几天,微信朋友圈里到处都是关于马云和阿里的鸡汤文章,很多情节都是张冠李戴或杜撰想象,过阵子换个企业家按上又是一锅新鸡汤。总之,就是要把马云生生造成一个神,成王败寇思维,一直影响着中国人,商业领域也不能幸免。
一定会有人以为,是阿里公关帮马云造神,怎么可能?在阿里人自己眼里,马云一点都不神:不神秘、不神经、不神奇、不神通、不神道。抛开身价和企业不谈,他就是一个特别特别普通的人,不装逼,没架子。这么说,还是不能理解,我随便举几个例子吧。
有一次,马云在阿里滨江园区(阿里 B2B 所在地)参加发布会,阿里的公关们都集中在一个临时会议室办公,发布会结束后我赖着没走,马云突然走进来聊天,没有空座位,他自己就顺手扯了个箱子坐上去了。
还有一次,马云在华星创业大厦(以前的淘宝网所在地)参加发布会,临时被我逮到做个专访,马云的办公室也不在这里,公关也不知道,也没有人提前安排个办公室,他就近随手推开了一个办公室的门。(这是十八罗汉之一、阿里高级副总裁戴珊的办公室,我认识的几个阿里高管的办公室都是经常半开着,从来不上锁。)一会戴珊回来了,马云抬头问你用吗,你要不用我在这聊会天。戴珊说你聊吧,就出去了。
总之,离他越近,越不会把他当神,你若去问阿里的人,谁也没把他当神。或者看看马云的助理陈伟写的书,《这才是马云》和补充篇《这还是马云》,根本就没有一点神话的迹象。
此刻,飞机正在穿越一望无际、冰雪覆盖的北冰洋,飞往纽约参加阿里巴巴上市的敲钟仪式。据我所知,这个仪式不同于其他公司上市整的那一套,一点不造神,特别像普通人。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到时候,大家就会见证了。
马云最应该看的三本书
文/丁伟(《彭博商业周刊》中文版副主编)
1. 《波诺谈波诺》。U2 主唱、著名公益人士及科技投资家波诺在这本访谈自传中说,“名人效应很愚蠢,但这是一种货币,你得充满智慧地使用它...”“我愿意被利用,这正是我做的交易。我会和任何人一起走出去,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但我不是个便宜的约会对象。我知道我正在被利用,而这一切都有个代价…”或许马云对这些文字会有共鸣。
2. 《商人为什么需要哲学》。客观主义女哲学家、格林斯潘的导师安·兰德为被质疑和诋毁的企业家辩护:“谁是道德论的最大受害者?是你们商人。你们的规模越大,在道德上你们就越糟糕。”马云看了肯定很受安慰:“财富创造者总是以一个爱人的激情、一个改革者的热情、一个圣人的奉献、一个受难者的忍耐致力于他的事业。他充满皱纹的前额和资产负债表是世人了解的唯一证据...”
他也会想一下兰德夫人的提议:如果商业由利他主义者经营,将会发生什么?特蕾莎修女做你的公司总裁,你们会生意兴隆吗?
3. 《知性乃道德职责》。美国文学批评家莱昂内尔·特里林写的一本文集,是 20 世纪 50 年代纽约知识分子观念的缩影。马云会从中看到自己的成长影子:特里林年轻的时候,并不认为自己属于那些充满知性的人群(马云没读过正经大学),相反,“我很依赖直觉;令我引以为荣的是,我具有那种所谓的敏锐素质”。他并不希望获得知性,因为这不是小说家必备的素质,小说家要求的“仅仅是善于识别行为和动机的敏锐目光和一颗敏感的心”。做互联网创业、建立生态系统也是这样。
但后来,经过观念冲突,“性格和知性之间的特殊纷争”,“充满喜悦的饶舌机智”与“道德现实主义”的妥协,特里林从实用主义转向了超验主义,认为知性是知识分子公共责任的要求。“我们寻求知性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希望它能为我们生活中的问题带来答案,而是因为我们相信,知性就是生活……我们热爱知性,正如我们热爱美德,这是出于对它们本质的热爱,同时我们相信,知性只是美德的别名,而且是更为贴切的名称。”
名人效应、商人哲学、知性美德,是即将上演全球最大 IPO、成为中国首富的马云应该拾级而上的三种境界。
会有多少人想要成为符号“马云”?
文/李翔(《财经天下》主编)
史蒂夫·乔布斯去世之后,《华尔街日报》不能免俗,发表过一篇《谁会成为下一个乔布斯》的文章。文中提到的人包括美国的马克·扎克伯格与杰夫·贝佐斯、日本的孙正义和中国大陆的互联网企业家马云。当时与今日,乔布斯都已成为公认的传奇。因此,无论是谁能被媒体称为下一个史蒂夫·乔布斯,理所当然都应被视为莫大的赞誉。这篇文章自然让不少人心里有些酸溜溜的,称马云就是会搞媒体关系。就像他当年登上《福布斯》杂志的封面一样。
但是马云本人却在不止一个场合表达过,自己不要成为史蒂夫·乔布斯。我记得的就包括,一次在淘宝商城(如今的天猫)修改规则引发“十月围城”的国内媒体沟通会上;另一次在中国企业家俱乐部的内部活动上。
他说乔布斯是个非常孤独,没有什么朋友的人。他不要成为乔布斯这样的人,他想花更多的时间和家人、朋友在一起。
如果不了解马云讲这话的背景,单凭我不要做史蒂夫·乔布斯这样的人一句话,就足以认定此人在借乔布斯炒作:你以为你是谁啊,还不想成为乔布斯?但如果考虑到 2011 年马云所经受的“七伤拳”,以及他发布会前在手心画“忍”字的行为,就可以想到马云的话其实是发自肺腑。蔡元培在 1919 年 5 月 9 日突然辞去北大校长时,留下的辞职信上写道:“我倦矣!杀君马者道旁儿。”马云想必有同样的心情。看客的赞扬声或者辱骂声,都是能累死骑士和骑士胯下骏马的。
名满天下,谤亦随之。这句话放在今日的马云身上最为贴切。对马云和阿里巴巴各种各样的解释,各种各样的推论,其中很多的确让人啼笑皆非,只能感慨,互联网这个行业终归是互联网分析师的。而行业中人,哪怕是已经位高权重,也只能落得个动辄得咎的舆论处境。当然,这是言论民主化早期发生混乱的必然现象。
经常有人问我有多熟悉马云。我的回答是我很尊敬他和他所做的事情。阿里巴巴是真正对中国产生改变的公司。要说熟的话,我跟谁谁谁很熟这种话,由一个记者讲出来,基本上,你懂的??他自己说,我们彼此相互尊重相互信任。这话我听到是诚惶诚恐。原因我后面会讲到。如果他真视我为可以交谈的人,我很荣幸。我自己觉得,可能是他知道我是真的想要了解他在想什么,也没有持锤者心态——有句话说,手里拿着锤子的人,看什么都像钉子,都想上去敲打几下。
我第一次跟马云交谈是 2008 年,在上海四季酒店的大堂,约了跟他一起喝茶。当时也是约了很长时间。我进去的时候随身带着一个笔记本,当时阿里巴巴的副总裁王帅(后来是集团 CMO)跟我说:“你还是把这个收起来吧,马总看到会不高兴,讲好了不是采访。”因为 2007 年阿里巴巴 B2B 业务在香港上市之后,马云和阿里巴巴对外宣称是不接受采访的。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也确实没接受过正儿八经的采访。我当时的老板、《经济观察报》的总编辑刘坚说:“我跟马云开玩笑说,我们看看能不能破一下这个纪录。”
最打动我的是在 2011 年冬天,中国企业家俱乐部组织了一群企业家访问美国。整个行程快要结束时,杨致远在斯坦福大学校立美术馆里请大家吃饭。因为他是斯坦福大学一个很重要的捐赠人,所以可以做到这点。美术馆关上门,一群中国人在里面吃东西,还自带了茅台酒。杨致远开玩笑说,大家喝多了桌子椅子可以随便砸,最好别动墙上的画,虽然不是赔不起,但真还挺贵的。中途马云也来了,他当时常住美国。
那次饭局上,新浪的 CEO 曹国伟上台讲话时说,他那天下午刚刚见过有互联网女皇之称的玛丽·米克尔。玛丽·米克尔对他说,人们都知道杨致远创办了一家伟大的互联网公司雅虎,却往往忽视了他还促成了对另一家伟大的互联网公司阿里巴巴的投资。接着马云就上场发表了一个非常打动人的演讲。他在其中提到中国自古商人不能善终,提到 2011 年的七伤拳。听者无不动容。
2011 年马云开了三次新闻发布会,我参加过支付宝股权转移风波后的那次。发布会后,我跟着《中国企业家》的李岷、王长胜一起采访马云。他们后来做了一个封面。我感觉当时马云的情绪的确不是太好,因此讲话也比较无顾忌,活灵活现。后来他自己也说,是有波动。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谈到孙正义时说:孙正义这小子,你要想从他手里拿一点股份回来,比从雌老虎嘴里拔牙还要困难。
马云这个人一贯很会讲话,经常妙语连篇。《华尔街日报》说他雄辩无敌。比如在 2011 年淘宝商城修改规则引发风波之后的发布会上,他说:“有人说我们调高商城收费是为了拿这个钱去买下雅虎,还计算出一个数字,说是可以借此收到 40 亿人民币,但你们知道雅虎值多少钱么?现在是市值两百亿美元!我靠收这点钱,什么时候才能买下雅虎?”如果能放开来谈,他的语言一贯是这个风格。这也是构成他个人魅力的一个很重要元素。阿里巴巴开发布会之前,基本不会告诉记者马云是否会参加。从我个人来讲,如果知道马云会参加发布会并且讲话回答问题,我一定会去杭州听一下。
我对马云的评价很高。但是我认为自己从没有以媒体的口吻来谈论我对马云的看法,每次我都会说,我认为怎样怎样,都是以我个人的名义。我一直有一个观点是,过去几十年,中国进步最快的其实是在商业领域。举一个例子,有一次我跟老上司刘坚一起去南京见苏宁的董事长张近东,张近东回忆说,他第一次和刘坚见面,是苏宁想要在北京开店。一晃这么几年过去,苏宁已经是中国最大的民营企业之一了,而《经济观察报》的增长速度又有多快?
另一件让我个人受刺激比较深的是支付宝股权转移事件。这件事当时在全球范围内的商业新闻中也算一桩大事。因为其中涉及的三家公司雅虎、软银和阿里巴巴都很受人关注。但是中国的商业记者却是没有能力去操作这样的题目的。里面涉及到了跨国资源的整合和跨国采访的问题。中国的媒体基本没有能力完成这样的操作。也就是说,阿里巴巴早就跑到了前面。我们是没有能力来报道这家公司的一些事情的。
中国现在已经是全球 GDP 第二的经济超级大国。但试问一句,这个国家超过 13 亿的人口中,各个领域中有多少人是可以站在全球舞台上和同领域里的顶尖人物交流过招,并且被承认的?标准不同,每个人心里会有不同的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人数一定极少,而马云一定在其中。
回到文章开头。马云说他不想成为乔布斯,我不知道如果设身处地去想,会有多少人想要成为“马云”。反正我不想。从一些言论来看,马云也不想。他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时说,“马云”只是一件袈裟,披上它就变成了“马云”。“马云”是一个符号,一个有人爱也有人恨而且恨之入骨的人。做这样一个人心理承受能力要很好。我希望的是,马云不要被“马云”绑架了,那样会累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