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上有朋友引述了北外王立礼老师的一段话:“我一直认为学英语不能靠翻译法,即不能先想好汉语,然后翻译成英语。学英语就得用英语思维,这必须读大量的英文原著,找到语感,要说要写,英语就在脑子里了,跳过了翻译这道墙。笔译口译是开给英语已经学好的人,对比两种语言的不同,练习一些技巧积累经验。如没有扎实的英汉基本功,翻译不可能好。”
这位朋友问我怎么看。我觉得王老师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一些细节处经不起推敲。首先,“英语已经学好的人”这个概念很相对。当然你可以针对某个目标,比如通过某项考试,拿到某个学位,认定某人已经“学好”。但如果单纯从学习上看,我觉得学习一门语言是一辈子的事。学习是现在进行时,不是现在完成时。
因此,说“英语已经学好的人”才可以做口译笔译是不严谨的。这可能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事实上,我自己觉得做翻译让我英语一直在长进。
王老师所说的“阅读英文原著”,和做大量的翻译,其实都是长时间浸泡,一回事,应该说是殊途同归,二者都不可偏废,甚至可以合二为一,比如我自己就是通过翻译,才“慢阅读”了一些名著。一些名著读起来很费劲,那些认为艰深原著拿起来不挡手的人,要不是外语高手,要不是吹牛高手。大部分原著是需要去啃的。翻译也是啃的一种方法。你不去费些气力去消化,一目十行,也不会有太多效果。当然,如果你能活一万岁,天天这么一目十行,最终也能有所成。甚至说你躺着睡觉,天天把英文电视开着,让优美的英语在你上面飘来飘去,你都能学有所成。棒槌捶久了都能成精。
问题是你活不了一万岁。平常人的学习,只能一边接触一边总结,一边总结一边接触。
阅读原著也好,做大量翻译也好,都是"学习策略”,这种学习策略,可以因人而异。有的人还可以通过看美剧、接待外国游客、交笔友来提高水平。都是浸泡的不同方式而已。
至于“英语思维”和“中文思维”,首先二者的共性或许比差异要多,这是可以用翻译来学习的依据。另外那种脱离了中文思维的“英文思维”,应该是一种学习的结果,而不是学习的过程。你让一个吭哧学习的人一下子摆脱中文思维,去用英文思维,这是不现实的。不管是哪种思维,总归要表达出来,让水平更好的人去矫正,进步才得以实现。
我现在认为问题最大的说法,可能是“语感”。长期以来,语感一直是一个非常神秘的概念,就好比练气功的人练出了气的感觉。他人无法验证。到底语感是什么呢?同样,它是一种结果,不是一种过程。
和学习任何东西一样,我们的学习,都存在一个掌握的阶段问题,亦即 70 年代高登培训国际公司(Gordon Training International)雇员 Noel Burch 提出的四个阶段论:
第一个阶段,叫 unconscious incompetence. 我们不懂,也不知道自己什么不懂。所以我们才需要有人引导,让我们看出来我们哪里不懂,懂是什么境界。
第二个阶段,叫 conscious incompetence. 我们知道了自己哪里不懂,不行。所以我们去学规则,比如语法规则。
第三个阶段,叫 conscious competence. 我们懂了,但是我们对于自己懂了什么还比较自知,我们比较蓄意地甚至拘谨地使用某规则。
第四个阶段,叫 unconscious competence. 我们懂了,而且会潜移默化融汇到自己日常任务当中。
我想所谓获得“语感”,大概就是第四种状态吧,就是我们经过长时间的浸泡、体验、练习,熟能生巧,能不自觉地使用我们先前在"conscious competence"等阶段所要熟练掌握的东西。语感的获得,离不开你先前的各种蓄意的对规则的练习、总结、纠偏。这就是我为什么说翻译方法也可取的一个原因。翻译带给你一种和所学语言摔跤的过程,它让你从 unconscious incompetence,走向最末阶段。
事实上,当一个人语感太强,进入“unconscious competence"状态的时候,如果不能蓄意改变,反而难以去教一个人。因为这种人太熟了,已经体会不到挣扎在 conscious competence 等状态的学习者的难处在哪里。这些人作为老师,便有了自己作为一个专家的盲点(expert blind spots).
我知道国人特喜欢凡事找“最好的”、“一流的”,但是一个学习者要找的老师,未必非得是这些人,而应该是那些尚未忘记学习状态的人。
其实各行各业都是如此,我刚到美国学车,一开始找个美国人教,哥们说,走,我们去沃尔玛,你来开。结果我连倒车挡都没分清,一下子就倒别人车上了。这位朋友根本不可能知道我会无知到什么地步。后来是中国同学教,什么假设也没有,自己也处在 conscious competence 状态,才把我给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