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院博士卖茶的价值分析（节选自《大学不知道》）
从你个人的角度，我们可以说宪法赋予你职业选择权的绝对自由。你的未来归根结底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也不是国家的；但是，你不觉得接受八百块钱的起薪，去干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行当，是另外一种浮躁吗？
怎么讲呢？这就好像一栋大楼着火了，一个人急得从五楼直接跳下去，这是一种浮躁；你呢，你是没有跳下去，你看见前边的人摔死了，毅然扭身冲进了大火里喊着要跟它拼了——这当然不过是另一种浮躁！拿八百块钱就是从低做起吗？不是，是一种人才的主动大幅度自我贬值，这同样是一种大浮躁！
大概是在三四年之前，我正在新东方前台边的一个小会客室跟一对外地来的学生情侣聊天，谈在北京的就业问题，他们当时似乎是拎着铺盖卷来的，那架势仿佛今晚就要睡在新东方外，立志从此淘金北京。
当时，我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太清，但是只记得讲得很投入，唾沫横飞，连旁边又坐下一个人也没注意到。
她引起我的注意是从在旁插话开始的，我们聊到热火朝天处，她也禁不住插进了自己的观点，比如，在北京要活下去是不难的，难的是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拿她自己来说，她是一个中科院即将毕业的博士，但是也不喜欢自己研究的专业，跨专业找工作何其困难，因此她也打算从低处做起。
她的态度很谦和，并不是要强加一种观点进入我们的谈话，而更像是在一旁为我帮腔。我示意感谢她，但心下不禁狐疑，这样一个中科院博士来找我干嘛，在这样一个不恰当时机的介入，一定会让坐在旁边这对学生情侣产生不必要的心理压力——北京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随便一人坐你旁边，满不在乎就敢说自己是中科院博士？
送别那两个学生后，我回来问她有什么问题。她说自己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些决定不敢自己做主，想听听我们的意见。
她就读于中科院一个很热门的所，五六年直博下来马上就要毕业，但是她特别不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立志不在自己专业的领域就业。她希望马上投入火热的现实生活，从事与人打交道的活计，而不是在实验室里守着瓶瓶罐罐终老一生，但是她自己觉得这个觉悟来得有些迟了，半年之内就要毕业，她才刚刚开始注意到社会上去结识一些人，为自己将来寻找工作机会铺路。
“现在我就有一个机会。我在一次校友会上认识了一个又年轻又有钱的老板，他打算开一家茶馆，不是普通的茶馆，而是非常高档的会所，定位在高端人群，尤其是以外国人为主。茶馆会有很多中国元素，服务员都打扮得像唐朝仕女，而且有古筝演奏等等，总之给人一种回到中国古代宫廷生活的感觉……”
“我可以想象得出来，但是你在这里面能做什么呢？”
“我就做一个服务员开始，可能还会有表演的任务，比如一些集体歌舞，我们要经过一些培训，然后就在仙乐飘飘里舞蹈，我感觉那是非常有意思的生活。”
“一个月挣多少钱呢？”
“一开始会比较低吧，但是我觉得这里面空间是蛮大的，你跟老外打交道，还可能锻炼外语能力，但是即便什么也没有，这里的生活体验也是蛮好的，我就想过一种非常有意思的生活。”
“但是，到底一个月的起薪是多少呢？”
“大概八百块左右吧……”她眼中开始有闪烁，仿佛讲到痛处，不像先前那么有底气了。
“假如你半年后从中科院顺利毕业了，你不觉得博士毕业拿八百块钱说不过去吗？你不觉得这都可以作为一条教育新闻上报纸了吗？”
“但是，我觉得我不可能永远这样，我觉得做这个是我自己所喜好的，我做这个会有比较大的上升空间，现在大家都批评大学生浮躁，不肯从低做起，难道我这么做也有什么错吗？”
“我们现在不从你个人的角度来看，倒唱点高调儿，从国家教育的高度来看，这肯定是错的！如果像中科院这样的国家最高科研机构，他们出品的一个博士只能拿到八百块钱的工资，只能在茶馆卖茶或在澡堂搓澡，这肯定是一种对稀缺教育资源的极大浪费，难道这不是对你所受教育的一种浪费吗？当然是！
“从你个人的角度，我们可以说宪法赋予你职业选择权的绝对自由。你的未来归根结底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也不是国家的；但是，你不觉得接受八百块钱的起薪，去干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行当，是另外一种浮躁吗？
“怎么讲呢？这就好像一栋大楼着火了，一个人急得从五楼直接跳下去，这是一种浮躁；你呢，你是没有跳下去，你看见前边的人摔死了，毅然扭身冲进了大火里喊着要跟它拼了——这当然不过是另一种浮躁！拿八百块钱就是从低做起吗？不是，是一种人才的主动大幅度自我贬值，这同样是一种大浮躁！
“好的，假如说你自己爱好这个，我们似乎更应该鼓励你去做，不管是否从低做起。但你根本就不爱好这个，你只是恰好认识了这么个令你很欣赏的人，他给你描绘了一个蜃景——为什么我这么说呢？
“第一，你作为中科院博士生，觉得拿八百不少，一定是对未来有超乎寻常信心的。那么这种信心建立在哪儿呢？你是没有茶馆工作经验的，所以你肯定希望这个茶馆给你最好的培训，给你事业上升的通道，但这个茶馆是还并不存在的！
“第二，这个茶馆不存在你为什么还有信心呢，这种信心一定是建立在他给你的描绘上，你是因为相信了他这么个人，所以才相信有关这个茶馆的一切的。
“第三，你既然相信这个人，相信他能给你足够的空间，他是否相信你呢？给一个服务员八百块钱月薪的offer，是不需要任何特殊的信任基础的，这就是一个最普通的价钱！
“你所想象的那种欢乐，在忙碌的体力劳动中，还会存在吗？如果这家会所的实际客人不是什么高品位的贵宾，而都是些暴发户和贪官呢？你在日常的服务工作中，会比那些有经验的或经过培训的高中生更有优势吗？
“为什么我要谈论这些呢？因为这些是你八百块钱月薪的信心基础，如果我打碎了这个基础，你的八百块钱就会变得很荒谬了，你就能感觉到自己的价值失衡。我是怎么打碎这个基础的呢？很简单，因为你说自己爱做这样的茶馆，但是其实你从来都没有做过，那个茶馆也是停留在飘渺的想象中，所以，这都可能成为你未来人生的巨大陷阱，如果你将来真的做了一年，毫无长进，那可怎么办呢？”
“你这样说，就又把我说乱了，我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我不是要把你说乱，而是你原来建立起来的秩序根本经不起推敲；风一吹，你的信念大厦就倒了。我觉得你如果真特别喜欢茶馆那种环境，不要指望他的茶馆，首先你就去一家现成的高档茶馆、会所去干干试试——你有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
“我觉得那些老板都不是我认识的，就未必会有什么发展，可能做一个服务员是被呼来唤去的……”
“这才是问题所在啊！你并不真的想做茶馆，你是奔着自己的师兄去的，如果他不开茶馆，去做别的，你也就跟着他做别的去？”
“我还没有想好……”
“我能够理解你在就业问题的焦虑，你希望在就业上更有安全感，你希望尽早把自己预定出去，但是你这八百块钱安全感是虚幻的，你说自己喜欢茶馆工作的意愿也是虚幻的。我能够理解你希望从事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希望穿得漂亮光鲜，过上充满惊喜、多姿多彩的生活，你的这些愿望都被学术生涯给压制了，都被学术环境给桎梏住了，你渴望有一个突破。
“但我要告诉你的就是，你所研究的领域，它放在商业市场上是一个巨大的行业，在这个行业中，多数人可能都是从你这个专业出身的，你跟他们有共同语言，更容易理解他们，跟他们打交道。所以，你可以不离开这个行业，然后在这里面做一些实际跟人打交道的工作，比如几乎所有行业里都有的HR（人力资源）、PR（公关）、Marketing（市场）、Sales（销售）等等工作，这些工作的核心，都是与人打交道的艺术。你为什么不能从这里面找一份哪怕两三千块钱起薪的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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