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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1 月 10 日夜晚近十点,徐州的温度达到零下。
刚加入猩便利物流团队两个月的何兵接到了人事主管的来电:“猩便利一直在亏损,现在要裁员。你在裁员名单里,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何兵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因为早上物流经理还在给他们加油打气说“好好干!”
但没一会儿,同事们在微信群里炸了锅,徐州团队的 26 个物流人员当中,有 20 人收到了同样的通知。
由不得他再质疑了,裁员是真的。
1 月 9 日,品途商业评论发布报道,有知情人士在脉脉社交平台上爆出消息:“猩便利全国 BD 放假,同时开始给销售放假,货架停止补货,有实锤!”同时,猩便利某作战群也流出一个说法,“因战略性收紧,决定要把全国所有的三、四线城市撤站。”
1 月 10 日,有媒体记者先拨通电话后发送短信联系了公司联合创始人吕广渝,对方电话秒挂。
1 月 11 日早上,猩便利发表官方回应称,公司业务均处于良好的运转状态,一系列举措是围绕“便利·蜂窝”模型做出的调整和优化。
事实上,10 日当晚,何兵和他 19 位同事的遭遇,在猩便利南京、杭州、苏州等地的物流人员身上同样发生了。一时间,微博上有关猩便利裁员的新闻底下,被裁人员为自己鸣不平的声音此起彼伏。
何兵就是其中一位。界面记者同时还联系到在南京的李亮,他表示自己所在猩便利团队的 100 多人裁员 60 到 70 人,“原因是内部优化调整”。
另一位身在杭州的物流人员王力平则透露,杭州站 180 多人裁员 120 人左右。如果三人所言属实,此次猩便利裁员的平均力度可能达到 60% 以上。
这三个人的工作无一例外都是帮无人货架铺货和补货。虽然猩便利在声明中没有直接回应裁员一事,但爆料中所言“货架停止补货”和“停止铺货”的“预言”,几乎旋风一般降临到了这些被裁物流人员的头上。
一
猩便利成立于 2017 年 6 月,在 9 月获得光速中国领投的 1 亿元天使轮融资,11 月获得 3.8 亿元A轮融资,由红杉资本中国基金领投,华兴资本、元璟资本、光速中国创业投资基金跟投。
在那个时间点上,有投资人认为新零售是鲜有的下一个千亿级别的平台性大机会。玩家切入这一领域的姿态有很多种,去年风口上的明星公司,则集中在无人便利店和无人货架领域,而猩便利两种形态都采用了。
2017 下半年,无人货架赛道开始变得拥挤。这一商业模式对物流、供应链和精细化运营的要求格外高:一方面,货架不如商超,容纳 60 个 SKU 已经是极限。“你要选择 30—50 个的时候,一定是买手的模式。“阎利珉曾经表示。因此运营的精细化程度,决定了无人货架的用户黏性。
另一方面,精细化运营一定是靠高效的物流和供应链来做支撑。对于客户来说,“补货及时”是他们对货架最基本的要求。猩便利联合创始人司江华此前就有一个观点,轻资产的小玩家很快会退场,拥有自有物流和供应链是竞争的关键。
于是,有阿里巴巴和美团点评背景的团队自带追光效果,譬如领蛙、果小美,还有猩便利。
无人货架的上半场是围绕点位数增长的跑马圈地。
猩便利联合创始人司江华不止一次地表示过,率先达到 30 万点位的无人货架,就能在行业中占据绝对优势。果小美创始人兼 CEO 阎利珉也指出,只有在一个城市铺满 1 万个点位,才有可能切换到下半场。
线下点位的竞争意味着这些新零售公司需要大量地推及物流人员。全国各地,包括北上广深及其他二三四线城市,各家无人货架的 BD 和物流团队倾巢而出。
去年 12 月 5 日,何兵参加了猩便利徐州站的面试,两天后入职,月薪 4000 元。从时间上推算,那会儿的无人货架已经很难在大城市挖掘到新的优质点位,点位竞争环境日渐恶劣。
一位行业内人士曾向界面记者透露,有竞争对手曾在 12 月开出每月 5000 元的补贴给行政,想要翘掉他们在北京一个比较优质的点位,而其余被翘点位也提供普遍在 1000 元至 2000 元的补贴。
也是在这段时间前后,无人货架 BD 之间恶性竞争的消息流出,猎云网在 12 月 30 日发布报道,揭露了一系列行业背后的“厮杀”戏码:烧钱抢地盘、争点位、打价格战免费吃、撤换对标商品……
但何兵加入时,徐州作为刚刚被无人货架开垦的“处女地”,厮杀与他仍有距离。他与另一位同事一组,两人每天负责为五家公司搬运货架、安装冷柜,还要为点位补充上两箱零食和两箱饮料。
那段时间,何兵从早上八点半持续工作到晚上七点多,其他忙一些的组最晚九点才到家。“一开始的工作每天都很辛苦,冰箱很重。”何兵说,不过彼时的他也不在乎,“我们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公司,工作也很卖力。”
在杭州的王力平跟何兵的作息时间差不多,拿着 5000 元的固定工资。他去过 100 多人的大公司,但平日补货的企业大多只有十几人。曾有老员工告诉王力平,“8 月份猩便利刚开始弄的时候,两个人的办公室都铺。”
在这样的工作强度中,一个不大的城市战场从空旷到饱和仅需数月时间。裁员前几天,何兵所在的团队几乎不铺新的点位了,只剩下补货的工作。
按照何兵给出的数据可以粗略地估算,26 人的团队每两人一组,每天负责 5 家企业,一个月下来,猩便利在徐州能布下近 2000 个新点位。从城市规模来看,徐州也接近于饱和。
二
在这个时间点被踢出队伍的何兵很不甘心。
在他的视角里,在一个城市的战局需要打开时,猩便利需要他们,现在这座城市被开垦完全,就容不下这些物流人员了。
现实的情况应该会更加错综复杂,因为并非只有徐州一个城市遭遇大幅度裁员,但不排除“城市点位饱和”是一个影响因素。
无人货架本不该在这样一个节点收手。
作为眼下最火的创业赛道之一,早期入局的创业玩家已经迎来想要拓展业务的对手,其中不乏资金充裕的独角兽,如每日优鲜、饿了么、便利蜂。不单如此,2017 年末,京东、盒马鲜生、顺丰、美的、猎豹等巨头也纷至沓来。
无论是哪一种身份,玩家此刻对点位的竞争诉求是相同的。
去年 9 月入局的每日优鲜便利购,表示将投入 3 亿元快速铺设 10 万点位。12 月 19 日加入战局的猎豹豹便利无人货架,目前已在线下铺设 5000 个点位,今年年底将冲击 1 万个。前不久刚宣布收购领蛙的便利蜂无人货架,表示其投放能力已经达到每周 2 万个,预计春节前完成 50 万个货架投放。
明明收到了战事升级的预告函,猩便利却在此时以裁员的方式回应,而司江华曾经指出可占据绝对优势的 30 万点位,猩便利才刚刚完成十分之一。
变故的不只有猩便利。1 月 17 日,同赛道的创业玩家七只考拉也被爆出裁员 90% 的消息,并且对无人货架项目作出较大调整,将通过“考拉盒子”智能设备去切入半封闭和开放空间。在所谓风口行业,由于资本的快速进入和挤压,创业公司动作变形和策略失误导致的发展不顺,并不少见。
实际上这些变故没有那么突如其来,至少在 1 月上旬,猩便利就露出了一丝迹象,只是何兵当时全然不觉。
就在 1 月的某日,何兵的一个同事在补货时遇到了另一家竞争对手的 BD,“(对方)说我们猩便利融资失败了,不过我们当时没当回事。”他进一步回忆道,面试时经理就告诉他们,猩便利是大公司,不用担心干不长,“我们员工工资才多少钱,有钱烧。”
也许是听到了风声,1 月 9 日早晨,何兵的 BD 经理在微信群中主动提起这件事,意思是对方有意在猩便利盘点期间散布融资失败的谣言。
这时的何兵仍然对公司保持着信任,直到那通电话打来。
三
没有一个被裁的人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境遇。
“这么突然就辞退,一个说法都没有。”王力平对界面记者表示。根据最新劳动法的规定,他们应该在至少一个月前收到裁员的消息,并且除了基本工资以外获得至少一个月薪资的赔偿。
但眼前他们体验的是“即刻裁员”,1 月工资不知能到账多少,更没有经济赔偿。南京的李亮虽然收到了 12 月的工资,但比之前几个月少了 200 元。除了这些被辞退的人,杭州站留下的小队长的工资也受到了影响,“之前还 5000 多的,就发了 4300、4500。”这是王力平在 11 日去仓库讨说法时了解到的。
猩便利南京站的招聘广告
“你不知道有多可笑。”何兵讽刺地表示,人事告诉他公司会想办法帮他们找新的工作,方法就是把网站上的招聘广告截图转发给他。不过相较于记者联系到的其他城市的人,这种情况已经算好了。
更令何兵气愤的是,他手中连一份作为维权证据的合同都没有。
最早是有合同的。面试的时候,工作人员告诉何兵他们是和猩便利签约,工作一周后合同到手,他才发现签的是第三方公司。“当时签完合同人事说拿去公司备案,但是后来一直没给我们。”那是一份为期两年的合同。
据界面记者了解,此次被裁掉的员工基本都是与第三方外包劳务公司签署的合同,杭州的王力平更是向记者表示,“我根本就不知道合同是啥,没见过合同。”他接着说,“同个团队中留下来的都是和猩便利直接签约的。”
对于这些被裁外包人员的表述,记者也第一时间向猩便利求证。对方回应称,最近一段时间,猩便利没有对任何一个 BD 和物流团队进行裁员。至于外包员工,猩便利在各个城市都有第三方合作项目,他们不知道项目终止后第三方公司如何处置这些员工。
但当记者追问猩便利在相关具体城市第三方合作项目的起止时间,对方表示涉及业务层面的事情自己并不清楚,而且项目众多,若没有具体合作公司名称和员工姓名无法核实。
采访对象提供的微信群截图
采访对象提供的微信群截图
在这个时间点失业,也让这些员工们有些进退不得。
“如果说辞退这事到过年前一两天,没人会说什么吧,都要回家,明年找工作就好了。”王力平感叹道,“但是这还有一个月,回家也太早,找工作也做不了几天。”他的老家在安徽,正纠结着去留。
何兵最愁的也是如此:“这个时候裁员我怎么生活,上有老下有小还有房贷,马上过年,都不招人。”
回家也不是,不回家也不是——是当下这个节骨眼失业的人,共同的心理写照。
四
从 O2O 地推大战开始,再到今天的无人货架,风口玩家一聚首,便面临抢占市场份额的第一道生死关卡。压力迫使他们发动更多的 BD 去开疆扩土,并凭借 BD 能力划分行业早期的分水岭。随之而来的巨大需求,使 BD 和物流配送成为未就业人群的香饽饽,更为大批年轻人解决了养家糊口的难题。
但风口变化太快了,资本的加持也并不永远代表良性信号。
爱鲜蜂的张赢就曾经在拿到 7000 万美元融资后,立马砍掉了海淘和校园两个事业部。前去哪儿 CEO 庄辰超也曾经表示,就算是公司最好的时候,他手中也始终握着一份两百人左右的名单,但凡公司有需要,他随时可以对公司架构做出调整。
16 年的 8 月,合并后的美团点评让员工们签了一份叫做 PIP(员工发展改进计划)的文件,宣布了新的考核目标,其实就是在销售 BD 体系中实行末位淘汰。具体规则是设立一个淘汰预警名单,包括一二三线城市的后 15% 员工,以及四五线城市的后 20% 员工。名单中的人如果两个月未达标,就会被裁掉。
当时的美团点评拥有至少 3.5 万名员工,可能失业人数是今天被裁掉的猩便利员工人数的十倍左右。
在线上流量变贵、机会变少的同时,线下与线上双向导流的 OMO 模式成为了投资人与创业者追捧的行业。无人货架盯上办公室,也正是因为这里充斥着有较高消费能力的流量。
从线上数据来看,每日优鲜副总裁李漾曾表示有 20% 的订单被直接送到这个场景,阎利珉也回忆称自己在阿里时,看到 30%-40% 的用户把办公室作为默认地址。
所以货架放在这里,不需要额外渠道就能获取大批“优质”流量。
对于这样的观点,投资人们也颇为信服。“办公室零售服务将成为办公室人群的最直接触点,和他们获取各类即时性商品和服务的门户,”领蛙投资方长岭资本合伙人蒋波认为。哈米投资方元璟资本创始人王琦也有类似的观点,“办公室零售是最贴近消费者以及最有可能获得线下流量入口的新零售业态。”
风口不停,年轻人们还有可能找到新的机会。
无人货架的仗也远远没有打完,逐渐饱和的城市办公楼,少有追光却又角力最激烈的地方,这里已经上演了太多 BD 之间说不清的恶性竞争,以及被裹挟前行的故事。
何兵已经开始找新的工作了,他顺便去放置了猩便利货架的公司问了问,对方告诉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补货了。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何兵、李亮、王力平皆为化名;本文作者为伍洋宇,由界面新闻授权钛媒体发布)